八剌黑着一张脸,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内心的震惊和恐惧,走到麻耳忽里面前喝问:“士兵为何殴斗!?”
麻耳忽里脸色一白,识趣地低头道:“两营的士兵因为抢夺饮水厮打起来,均已被捕……”
“谁起的头?”八剌冷冷地追问。
麻耳忽里转而扫了首犯一眼,那人一阵瑟缩,旋即挺起了胸膛,状着胆子大声道:“我军已被截断水源,兄弟们还被蒙在鼓里!”说罢又指着对面的士兵,“亦列坚等人早存好了水,不与我们分用,全部私藏起来!”
“放屁!”被指控的士兵回骂了一句,“我们的水是上次分配后剩余的,怎会是私藏!你们喝光了自己的,就抢弟兄的,还反咬一口!”
眼见二人的吵骂越来越凶,麻耳忽里及时喝止二人。眼下,大部分士兵恐怕还不知断水的消息,若这么扩散下去……
八剌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竟没再动怒,步履沉沉地走到二人中间,命令道:“伸出手来。”
亦列坚二人不明所以,也不敢抗命,迟疑地伸出手,不安地望向八剌。八剌扫了一眼二人,冷笑一声,旋即血花四溅,惨叫连连。手起刀落的瞬间,两只手掌先后飞了出去,划出两道血弧,坠入人群中,围观的士兵们轰然退到几丈外。
“唰!”八剌收刀入鞘,眼睛眨都不眨,环顾刚刚斗殴的两众士兵,厉声开口:“我军水源被人截断,是真的!是伊利汗军所为!生死关头,你们不思杀敌,竟对自己的兄弟动手!孬种!懦夫!让敌军耻笑!让祖先蒙羞!现在,陷我们于死地的敌人就在哈剌速河谷对面!更多的财富和草场也在对面!你们是准备自相残杀,还是提刀去复仇!?回答我!”
话音刚落,全军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谁也不知伊利汗军会从天而降,一夜之间便出现在河谷对岸,麻耳忽里瞠目结舌,颤声问道:
“阿八哈汗……他们来了?”
八剌的眼风凌厉地扫了过去:“麻耳忽里,你怕了吗!”
诸人眼光齐刷刷地望向麻耳忽里,他脸色一红,瞬间挺起了胸膛,大声道:“不怕!我们枕戈待旦,等的就是这一刻!敌人逼我们自相残杀,我们要复仇!复仇!”
此言一出,在场士兵如梦初醒般,纷纷响应着大喝起来:“复仇!复仇!复仇!”
八剌从众人的喝喊中重新找回了信心,他高举双手,振臂呼喊:“现在我们已被逼上了绝路,后退即死!何不做个真正的勇士向前冲杀!斩下敌人的头颅!抢夺敌人的财富!亲吻敌人的妻女!痛饮敌人的美酒!这是一个蒙古男人至高无上的快乐和荣耀!诸位敢不敢随我一同冲杀?”
“冲杀!冲杀!冲杀!”士兵们激昂地喝喊,声浪此起彼伏,竟把诸营的士兵统统吸引出来。大家很快明白了目前的局势,纷纷跟着呼喊起来:“冲杀!冲杀!冲杀!”先前的不安恐惧又变成了复仇的渴望和嗜血的狂躁。
我一动不动站在人群里,宛如置身暴风之中,震天撼地的呼喊如怒潮一般冲击着我的耳膜。冷眼旁观诸人,我仍一动不动。
八剌这才微微露出满意的笑容,示意大家稍稍平静,随即下命:“麻耳忽里,札剌亦儿台,拿出我全部的美酒,犒赏勇士们!明日一早,与伊利汗军决战!”
“八剌汗!八剌汗!八剌汗!”呐喊声再一次席卷过来。
……
夜晚,我回到营帐里,内心仍波澜涌动,连喝了几口葡萄酒才让情绪平息下来,当最后一滴酒液淌入喉中的时候,八剌恰巧撩帘进来。
冰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脸庞半笼在阴影中,宛如一块寒冰,身上的冷酷仿佛透着死亡的气息。我扔掉了酒杯,肃然起身,负手冷冷对视着他。
大战迫在眉睫,水源短缺,再耗下去,军队就有哗变的危险,想必他已与诸将商量好布兵策略。伊利汗军显然是诱敌深入,八剌诸军已落入了圈套。这点不言自明。
至于帖怯扯克,他是否顺利同阿八哈汇合,我无从得知。不管怎样,明日我一定会按照约定去找他。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一次又一次的幻想,一次又一次的破灭,我不敢对明天的结果抱有太大的期待,但我也不惧怕更糟糕的结局——对我而言,还有更糟糕的情况吗?
八剌迟疑了片刻,还是迈开脚步慢慢地踱过来。眼神深深凝注在我脸上,看看地上的酒杯,忽地笑了。
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旋即站定。心中有些紧张,但并不惧怕,我不相信他今夜还有寻欢作乐的心情。
他俯身捡起酒杯,来到我面前,低下头,用杯沿托起我的下巴:“让我猜猜,你这杯酒是借以消愁,还是想庆祝我末日的到来?”
这个无聊的问题他已问过数遍。我扭过头,不屑地笑了,直接问回去:“你来是想说什么?”
他一时兴味索然,眼眸黯淡,随手把酒杯丢了,而后一手把我揽到身前,迫使我对视他:
“明日我若败了,也一定带你安全离开;如果我死在了战场,札剌亦儿台也会保你平安。”
我强抑住内心的震惊,状若无事地笑了笑:“呵,这算是……交代后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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