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晴洲不太好意思地道:“我得上门道谢。”
“……你这几天不要出门,说真的,最好以后也别出门,”苏夜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把他当成闺阁中的大小姐,事无巨细地吩咐道,“对方不择手段,报复不了我,也许就会报复你。你在花党魁庇护下,可保平安,但孤身出门时,未必能逃过他们的毒手。”
花晴洲忽地鼓足勇气,问道:“那你呢?”
苏夜笑道:“我?我反正逃不掉责任。没准过几天,就被人家的上司找上门来。不过这样也好,我不怕他们来找,只怕不来。”
花晴洲道:“那,那么……”
但他还没说完,苏夜便已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进家门,然后转身走了。
她径直回到金风细雨楼,并未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先去医堂翻找药糙,煎熬药汁,将甲虫冲洗gān净。冲洗过后,甲虫体色恢复原状,便可以进行下一次追踪。
她做完这件事,才将它们重新送出,目睹它们消失在一望无际的碧空中。
此法出自苗疆,本为那位被人出卖,不幸惨死的舵主的绝技。因毒手药王就在十二连环坞中,他主动将不少奇技jiāo给程英,换取晋身资格。因此,在他死后,苏夜才能利用虫子,追踪身上带有异常气息的人。
她又离开,前往白楼的资料库,主动查阅刑部和六扇门资料。她从刑总朱月明,看到神侯诸葛先生,然后再看到三绝神捕、四大名捕、四小名捕。她反复诵读,将他们的资料牢牢记下,这才嫣然一笑,将卷宗放回原处。
她已经做好准备,决意承担任何责任。但她没想到,朱月明办事雷厉风行,前一天听说她cha手案qíng,第二天就亲自来到金风细雨楼,求见苏梦枕。
他来的时候,苏夜正坐在苏梦枕对面,陪着他吃午饭。待杨无邪说完朱月明亲至的消息,苏梦枕皱了皱眉,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
苏夜微微一笑,安然道:“若我没想错,他是冲着我来的。”
杨无邪霍然一惊,扭头望向了她。苏梦枕却不动声色,将手中筷子轻轻搁在碟子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然后问道:“你在外面犯案了?”
苏夜想笑,却觉得不是时候,又把笑意憋了回去,正色道:“没犯案,但我打了办案公差,还打了公差的保镖。这样吧,你继续吃,我出去见他。”
苏梦枕双眼犹如鬼火,不住闪动,忽道:“你可知你打的是谁?”
“任劳,任怨。”
她还以为,他必然把她一起带去,共同会见朱月明。但苏梦枕只咳嗽了一声,仿佛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长身而起,淡淡道:“你留下,过会儿我让人叫你。”
第四十七章
苏梦枕走了,杨无邪也走了。房间里顿时一片清冷,只留下她自己,还有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
苏梦枕重病缠身,随时可能被外因引发痼疾,所以有许多忌口。幸亏他自幼不喜享受,对饮食、住宿、以及其他生活条件均无要求。他甚至认为,一个人要过的艰苦些,才能永存大志,不忘初心。
他的椅子和chuáng都很不舒服,一日三餐亦乏善可陈。他就用这种方式,时时提醒着自己,永远别忘记心中梦想。
苏夜常陪他用餐,吃的却不是同一份,全是现点现做,随她心意挑选。她若和他一起吃,没过两天,嘴里就得淡出鸟来。
他们离去后,她收起笑容,变为面无表qíng,扒完最后一口饭,却不着急把筷子放下,仍将它们拿在手里,转笔似的转着玩。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抬手支开窗户。
从这里望出去,外面依然白雪茫茫。苏梦枕很喜欢雪,除了楼中必经道路,从不让任何人将雪扫掉。此时,天上细雪飘扬,撒盐堆絮一般。青山负雪,满地雪色微微泛白,犹如一张阔大无比的白色绒毯。
她深吸口气,让清寒之气充满胸臆,才满意地笑了笑。
如她所料,上门的人是朱月明,而非方应看。其实,方应看表面与蔡京同流合污,利用在朝廷中的人脉势力,通过官府护持,大肆行商获取利润,并主动向蔡京等人供应金银财物,成为人人都喜欢的“财神爷”。
这样一来,蔡京要求他动用八大刀王,为任劳、任怨保驾护航,自然不会遭到拒绝。
但苏夜亦很明白,方应看自有一派势力,从来不甘屈居蔡京之下,也绝非万家生佛的菩萨。任氏兄弟究竟是蔡京的人,还是他的人,还很难说。
她凝视着窗外细雪,将它们想象成暮chūn三月,江南随风飘扬的柳絮,出了好一会儿神。她出神之时,想了很多事qíng,想到最后才陡然惊觉,自己所有心思竟都系在苏梦枕身上。无论想起什么,终究归结成那个瘦削孤傲的身影。
她嘴角泛起苦笑,自嘲般摇了摇头。就在此时,终于有人推门进来,请她去huáng楼会见客人。
她本以为,来人会是与她最熟的杨无邪,却猜错了。进门那人长着一张yīn阳脸,白的那边很白,黑的那边黝黑,正是师无愧。
他转达完苏梦枕的意思,居然犹豫了一下,出言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都在那里,你吃不了亏。”
师无愧经常出外办事,不比杨无邪常驻楼中。但他毕竟是苏梦枕亲信,和她亦很熟。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哦?我们是指谁?”
师无愧道:“就……我们几个楼子里的老兄弟,姑娘都认识的。”
苏夜微微一愣,心想原来如此,笑道:“照这么说,你们是要合力保我了?”
时值寒冬腊月,但只要她一笑,便如鲜花当面盛放,娇嫩的像能掐出水来。师无愧看着她的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仍老实回答道:“其实公子就在那里,绝不会有事。我们只觉得,如果朱刑总咄咄bī人……”
苏夜知道自己人气很高,却不知高到这个地步,倒生出些许愕然,愕然之后,便微笑道:“我明白,你们怕我遭人欺负,对不对?多谢你们的好意。”
师无愧安慰她时,并未将事qíng想清楚,结果被他三言两语,问出楼中诸人力挺她的打算,只好苦笑道:“姑娘言重了。”
苏夜刚走进huáng楼侧厅,便看到坐在客座上的一个胖子。这胖子人过中年,圆头圆脑,整个人就像个大皮球,胖的肥ròu都垂了下来。他走动时,不像人在走路,而像球在滚动,感觉又沉重,又轻灵,很是奇妙。
他正是刑部一把手,掌握用刑审讯事宜,号称“笑脸刑总”的朱月明。单看他满脸堆笑,笑的ròu都堆堆叠叠,便知这外号名副其实。
苏夜更听说,他能够根据面对人物不同,随时变化笑容,时而慈和,时而谄媚,时而拥有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便像他的面具,阻止他人窥视他真正想法。在她认识的人里,无人见过朱月明露出别的表qíng。
朱月明现身时,身边往往带着几个粉雕玉琢的美少年,抑或yīn郁深沉的亲信。但是,今日站在他背后的,却是六名佩着腰刀,穿着武官服色的带刀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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