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阿诚就不说话了。
明楼看着他。他如此沉默,就像是这个冬天。
雪的气息就在他的眉眼之间蔓延,英俊但又刺骨苍凉。
“你还在怪大哥?”明楼问。
“没有,”阿诚摇头,“我想通了,这是战争,战争本身就是如此残酷。你跟我说过的,有时候为了胜利,我们必须把最爱的人填进去。”
他抬起眼睛看明楼,然后对明楼伸出手来。
“生死之盟,不是吗?”
明横望进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痛苦但是坚定,悲伤但是释然。
明楼笑了:“生死之盟。”
他紧紧握住了阿诚的手。
但是关于这个生死之盟,阿诚是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想通的,明楼知道。
刚刚知道这个最终计划的那天,阿诚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你的被捕?”那个时候阿诚问他,“可是你要如何逃脱?”
明楼沉默了一下,“我没想过要逃脱。”
“什么?”
“这次,我就是那枚死棋。”明楼说,“我跟王天风已经商量好了……”
阿诚打断了他:“这样的计划,你跟王天风说了,却不跟我说?”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说吗?”
“你这不是在跟我说。你是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在告诉我而已。不行,我不同意。”阿诚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不行?于曼丽可以死,抗战的千千万将士可以死,所有人都可以死,只有我不能死吗?”明楼看着他。
阿诚一时语塞。
“可是,可是你的死是对党组织的重大损失。”他结结巴巴地说。“你忘了夜驾怎么说了,在抗战胜利之后,跟国民政府还有旷日持久的内部斗争,你是安cha在敌人内部的一枚最坚韧的钉子。你必须一直潜伏下去。”
“党组织的希望,我一个字也没有忘,但是它有个前提,就是抗战的胜利。”明楼说,“首先要做的,是要保证这个前提的存在,不然—切都没有意义。现在抗战已到关键时刻,胜利必将伴随代价,我们要看是胜利更大,还是代价更大。经过我的判断,如果这次计划成功,将会在对日战争上取得决定xing的胜利,换回千千万将士的生命,挽回前方战局。所以这种牺牲是值得的。”
“可是……”
“我已经向组织提出了申请。”明楼打断了他,“组织同意了。”
所有的声音都死在了喉咙里。阿诚望着明楼,一语一发。
良久,他说:“所以我必须做那个弃子的人?”
“你不得不做。”明楼回答,“生死之盟,我们约定过的。”
那日阿诚听完他的话,负气出走。明楼没有去追他。
因为明楼知道这确实让人一下子很难接受。
因为他了解于曼丽的死给明台造成了多大的重击,所以他也知道他的死将会给阿诚造成什么样的创伤,所以他会给阿诚一点时间,让阿诚慢慢想清楚。
明楼也不想死。阿诚的手冷,如果可以,他想一直做那个帮阿诚暖手的人。
可是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计划必须成功。他的魔术必须成功。
不然会有前方战线千千万将士死去,本来稳定的战局也将面临崩溃。
因此明楼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定下了必死的计划,就在那个晨光惨淡的清晨,当他把头轻轻枕在阿诚膝盖上的时候。
明楼曾经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唯一后悔的,大慨就是没有告诉阿诚自己有多么爱他。
明楼曾经想,如果有一天他要为了这场战争流gān净最后一滴血,那么他想要回去他的家乡,回去阿诚的身边,把头靠在阿诚的膝盖上,然后在这个人的怀抱中死去。
现在明楼得到了。他的爱,他的归宿,他所期待但还未能拥有的家园。他死而无憾。
当明楼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王天风的时候,王天风笑了:“别人都说我是疯子,你却比我更疯,不如把我疯子这个称号让给你好了。”
明楼也笑了:“我才不稀竿。你帮我把这次计划配合好就行了。”
“放心。—切我都会安排妥当。等我离开上海引着敌人的视线回重庆之后,剩下的事qíng郭骑云也会帮你办好。”
明楼点了点头。
“对了,收尸就别指望了。顶多等到明年清明,我去你的衣冠冢上为你洒一杯酒。”王天风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你这一走,这军校第一的称号不就变成我了吗?”
明楼笑着摇头:“你也不怕胜之不武?”
“胜利就行。”可是王天风说,“无论用什么方法,胜利就行。”
明楼点头:“一定会胜利的。”
那日阿诚到很晚才回来,明楼还没有睡,他—边在书房看文件,一边等着阿诚。
他想,也许阿诚回来之后会想要跟他谈谈。
可是阿诚进来书房之后。一句话也投有说。
“想不想谈谈?”他问阿诚。
“不想。”阿诚说,然后脱了夜露浸湿的外套,朝明楼走过来。
“gān什么?”明楼摘下眼镜看他。
“帮我暖暖手。”阿诚说,“冷。”
阿诚的脸冻红了,身上yín浸着冬天的气息,—看就是行了夜路回来的。
“冷你还乱跑,还这么晚回家。”明楼说着,抓住了阿诚的手。
阿诚的手冻得就像是两块僵硬的岩石。
明楼用力帮他搓着手:“手又这么冷,手套呢?”
“忘了戴。”阿诚笑了。
他看上去心qíng好了很多,明楼突然松了口气。
“想通了?”他问阿诚。阿诚点头。
“早知道你想通了,我就不用等你到这么晚了。”明楼揉了揉眉心,“一直不敢睡,就怕小祖宗你回来想要跟我谈谈。”
“谈谈就不用了,不过反正你还没睡,我们可以来做点谈谈更好的事。”阿诚说。
明楼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阿诚己经凑上来,吻住了他。
这个吻不像他们在金门饭店的第一个吻那么急切。
它开始得如此温和,仿佛一池浅浅chūn水。
它维持着缓慢节奏,就像一首悠扬慢歌。
阿诚只是慢慢地吻着,细细地亲着。
明楼的嘴角,上唇,然后嘴唇轻轻扫过无意中长出来的胡渣,流连过唇边开始出现的笑纹,最后停留在明楼的下唇上。阿诚用嘴唇含着那里,用牙齿轻轻厮磨。
然后当这—切完成之后,他想要重新来一遭。
嘴角,上唇,胡渣,笑纹,然后是下唇。
……然后再一遍。
明楼用一只手抓住了阿诚的下巴,制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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