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虽然口称“先生”,但是话语中的不以为然却是浅显得很。木舒知晓他会采取如此迂回的手段同自己周旋,也是因为先前的一招试探让他摸不清自己的深浅,故而才出此下策。然而听完李倓所言,木舒几乎可以肯定面前之人便是那位擅长国策军法的钧天君了,毕竟倘若并非生而尊贵之人,又怎么胆敢堂而皇之地说出‘国策’二字?他当治国之道是谁都能学的吗?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那战役沙盘才将将摆好,木舒摩挲着茶杯不言不语,心中却暗自警惕。如此漫长的等待时间,对面的锦衣男子却仍然如山般沉稳,毫无焦躁与不耐,先前同她jiāo谈之时展露出来的bào躁也好,刻薄也罢,都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一般,眨眼烟消云散。单单是这份毅力与喜怒不形于色的养气功底就足以令人心惊,不愧是能居中九天之位的人,果然并非等闲之辈。
木舒感到了威胁,殊不知李倓亦觉得很是震惊——不为其他,就因为这看似纤细娇小的少女,实在太能吃了。
对方其实吃得不多,但是耐不住那叫一个持之以恒连绵不绝,玫瑰苏、藕丝糖、桂花糕、豌豆huáng……拿了就放在嘴边细细地啃,宛如山林间啃松子的小松鼠似的。一开始看着还觉得挺可爱的,但是看着看着,等到李倓回过神来,却发现对方吃了将近整整半个时辰。
#额滴亲娘呀!这姑娘就不嫌腻得慌?#
李倓作为一个不爱吃甜食的纯爷们儿,此时深深的沉默了,并且在这耐xing的较量之中,有种微妙的挫败感。
等到沙盘摆设准备完毕,木舒才擦gān净双手站起身来,她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呆毛,再抬头时,李倓就发现对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补充了糖分并开启了扶苏的模式的木舒带着俯瞰凡尘的刻骨冷静,姿态从容地道:“开始吧,还麻烦公子说解一番调度方式了。”
游戏方式很复杂,沙盘上分为两大区域,乃是虚构出来的两个国家。两个国家的立场为敌对,双方互相蚕食纠斗,直到一方国度覆灭为止,这个游戏才算结束。而之所以说这个游戏复杂,是因为其灵活度极高,双方扮演的国君都有着“内忧外患”的属xing,而两方的国君在发布每一项政策亦或是采取任何维权手段之时都要告知对方,对方则提出反击,倘若国君不能应对反击,则政策与维权宣告失败。
“外患是两方国度边境硝烟不断,而你的内患是‘帝皇年幼尚未亲政,宦官当道,忠臣饱受迫害’,我的内患则是‘国库空虚,连年饥荒,天下大旱,民间有起义的苗头’。公平起见,由你先行,如何?”李倓这般说道。
“甚好,那便却之不恭了。”木舒摆弄着自己这方的沙盘,弄清楚整个国家的政局与军力之后,心中便拿定了主意,“依照规矩,我下达的国策也好,采取的手段也罢,都需要支会公子一声,并且要兜住公子提出的难题与反击,才算得上是治国有道?”
“的确如此。”李倓微微颔首,对于对方如此迅速地领会到这个布局的真谛也深感满意,同聪明人jiāo谈总比和愚者jiāo谈来得轻松些。
“那我先解决内忧吧。”木舒叹了口气,摆弄着自己城池里象征“皇帝”的小棋子,深知即将有一场恶战到来了。
“你确定?”李倓微微一笑,不客气地道,“如今我国境内大旱,民不聊生,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候。此次戏局的胜败为一国的覆灭,如今你兵马粮糙齐备,唯一美中不足的不过是手无实权,但是倘若你放手一搏,或许也能险中取胜?”
“然后送作他人嫁衣?”木舒也是清浅一笑,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戏局不是为了打败彼此,而是为了当一个好皇帝?为百姓带来福祉,我没有说错吧?公子?”
——若是连自己的国家都不能治理好,又谈何而来的一统天下呢?
李倓瞳孔微深,他沉默半晌,复又笑道:“不错,你有这份觉悟,我的确不该小觑于你。”
木舒垂首,含笑不语,她摆弄着棋子,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李倓方才所言的确都是实话,如今李倓国内民不聊生,兵疲意阻,正是最好的进攻时机。木舒倘若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自己国家里的内忧,那么在两国jiāo战之时就能占据绝对的上风。是以木舒出手快如雷霆,让原以为她是保守派的李倓略感吃惊。
“宦官当道,却无兵权,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你能想到游说忠臣,集中王权兵力,的确是一步好棋。”李倓看着木舒的行动,微微颔首,但是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开始下绊子了,“那么请接招吧,你年纪尚且稚嫩,哪怕有忠臣辅佐于你,但是朝政却依旧把持在宦官的手里,朝廷上大半都归属于文官,他们背生反骨,并不忠于你,哪怕你解决了宦官当政的困局,朝堂依旧浑浊不清。”
“宦官当政无非是文官与帝皇的较量,乃是皇权不集中的体现,说白了因为上一任皇帝逝去,这些老臣功高震主,野心勃勃,才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贪婪之心。”木舒拨弄着朝堂两侧的棋子,语气平和地道,“是宦官当道吗?不止,这也是文官自恃资历,倚老卖老在向皇帝叫板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全盘清洗,我便依旧会受困其中,甚至连膳食都可能会被人动过手脚,如何能安心?”
“全盘清洗,谈何容易?如今你国内的确大开科举,但是其中多是官宦世家的弟子,想要提拔一二或是穿cha自己的人手,都可能处处受阻,下达的命令也会被yīn奉阳违。”李倓饶有兴趣地看着木舒收拢自己的势力,毫不留qíng地丢下一个又一个地天坑,“哪怕有一二良才美质,也会被文官拉拢了去,以联姻亦或是举荐的方式收归门下,整个朝堂无人可用,你又当如何?”
面对李倓如此刁难,木舒的反击简单而又粗bào——bī反,围剿,鸿门宴,清君侧。
“您方才说了这么多,其实忽略了两个很重要的问题。”木舒看着被清空了一般的朝堂,慢吞吞地开始整理自己的棋子,“第一,您说过我的国家兵马粮糙齐备,军力极盛,这就代表着最重要的兵力并未被架空,而是掌握在这位老臣的手里。”
木舒指了指代表“天下兵马大将军”的棋子,轻笑道:“您给了我一步好棋,便是这位将军,他是老臣,也是忠臣,所以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掌握了兵力就代表掌控了天下,而皇帝就是如此,有权,任xing,没权,认命,要么忍要么滚,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李倓看着被清空的朝堂,许久不语,半晌,他忽而一笑,又道:“只可惜百废待兴,你如今要面对的是这位功高震主的老将军,他年纪一大,一旦他驾鹤西去,他背后的家族势力并不一定会同他一般忠心。而有了这份清君侧的功劳,你又要再次处处掣肘了。再则如今你朝堂势力空虚,哪怕是提拔新人,想要在短期时间内恢复以往的qiáng盛,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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