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他谢过皇上的恩典。”
“哎,别说这种套话。若不是难得看到一个同类的人,我才不会那么好心。”
焦适之初听此言,心里不知是何感受,面对着皇上炙热的视线嗫嚅不敢言,等到出来后才平复了心绪。
焦适之不知道陈初明的未来会怎么样,却也只能祝福他一路小心,心结易结不易解,这便是他能为他做的全部了。
……
正德八月末,突闻福建爆发瘟疫,来势汹汹,短短几人之间,福建竟有几百人发烧伤寒,令人望而生畏。
宁王接到奏报,仅仅是轻笑一声,便置之不理。
宁王这边云淡风轻,朝廷那边已经要急疯了。自从他们知道皇上带走了李东阳偷溜后,整个消息都全部被内阁封锁下来了,自此之后他们是日日夜夜战战兢兢,生怕什么时候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这位主子如此行径,令当初应答了此事的内阁后悔不已,若是知道这位主子到了这么大还是撒手没,他们怎么可能让人出去啊!
好不容易挨过了两个月没事儿,结果从江南传来的消息令他们担忧不已,而皇上的密信更是让他们胆颤心惊。一个多月后,他们担忧的事qíng变成是事实,内阁一边按照之前皇上的部署与本身的协商调人,一边在心里不知道把皇上都骂了多少遍。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皇上才能够安分呀!
刘健如是想着,一边在奏折上签字,一边无奈地摇头。心里为他的老搭档担心起来,跟着皇上在外面如此奔波,不知道李东阳如何了。
此时被惦念的李东阳正坐在焦适之对面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尴尬得不能自己,到底是谁在背后如此想念他,差点没把他的老脸都丢光了。
焦适之十分善解人意,“李阁老的伤害还未好透,听说药已经停了?这段时间还是要多喝药呀。”
李东阳点头,“是啊,看来,还是得多喝几天才是。”
“阁老找我是有何事吗?”焦适之见李东阳还是有些尴尬,便主动地接过了话题问道。
李东阳看着对面青年温润地眉眼,认真地问了一句,“适之以为,此战有几分胜算?”
焦适之敛眉,“大人为何问我,这不是我所能置喙的。”
李东阳捋捋胡子,轻笑着摇头,“这么多人里,就你同皇上走得最近,你不清楚,还有谁能清楚?”
焦适之苦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您问我以为此战有几分胜算,我自是不知道的。”
“但您若是问我,此战能不能赢。”
“我的答案只有一个,能。”
焦适之正色道。
第76章
李东阳来找焦适之是有原因的。
焦适之也同样清楚,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面对着刘阁老隐隐约约的打探, 焦适之只是面露微笑地听着,滴水不露。
李东阳似乎也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 看着焦适之轻笑了两声,端着焦适之冲泡的茶水啜饮了一口,那甘甜的味道令人从胸口dàng开了温润舒适之感,仿佛浸泡在暖洋洋的温水中, 很是舒服。
即使进入了八月末, 秋老虎的气息扑面而来, 阳光隐带灼热之感, 令人觉得心qíng烦躁。浩dàng的江面上, 敌我双方的船只形成对峙势头,彼此间你来我往试探着, 并未分出胜负。这种浮躁不定的qíng绪,也渗透到各个角落,然而在焦适之这里, 一切仿佛都是不存在的。
不安, 惶恐,担忧,紧张……这些隐约存在的问题,在这间屋子里丝毫不见影子。
对面这个青年不过二十岁数, 温和地应对着他隐约刺探,稳重地跟在正德帝身后收拾烂摊子,一次又一次地充当了脾气不好的皇上与脾气不好的大臣之间的桥梁。作为一个臣子, 作为一个青年,焦适之做得足够好了。
李东阳如是想着。
他有点走神地看着手里茶盏的茶水,可人总是不知足的,李东阳又想到。
他想起当初他们对登基的少年天子的想法。刘健的话还犹在耳边,“先帝把皇上jiāo托给我等,我却觉得,或许我们不一定能做到。”那是在正德帝登基一年后,朝臣不满意天子的每一个政令,皇帝厌恶他们的每一句劝谏,每一次朝议都是煎熬折磨,彼此之间几乎势成水火。
这个局面是什么时候打破的?
似乎还是焦适之,若不是他先拿下了刘健,也便不会有之后的那么多未来的。李东阳记得,那个时候的刘健刘首辅,已经隐约有了请辞的想法,不光是刘阁老,谢迁与他也是如此。
说是不负责任也好,无能为力也好,面对着如同bào躁幼虎的天子,他们的确面临着溃败的危险。
正德帝易怒,随xing,恨不得挣脱所有的框框条条,天生似乎便听不进旁人的话语,自在散漫地如同天边的云朵,恨不得给自己cha上翅膀犹如大鹏一般展翅高飞,再不复返。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李东阳万万没想到的是,如今,他的确是看到了大鹏展翅的帝王,却不是他飞离的身影,而是翱翔的英姿。
他……似乎成熟了,也蜕变成了不同的模样。不,李东阳在心里缓缓地摇头,皇上还是皇上,然而却又不仅仅再是皇上了。
他看着对面青年疑惑的模样,那是对他长时间不说话的担忧,他沉迷在自己思绪太久了,也沉默得太久了。
最终,焦适之只听到了李东阳在安静许久后的第二句问话,“任之,好好守着皇上。”
这也是这一场对话里,他对焦适之说的最后一句话。
送走李东阳后,焦适之重新回到位置上,不由自主地双手合握,在渐渐消逝的日光中,心口隐秘地翻涌着不安。那是一种很轻微,存在感却异常明显的感觉。
焦适之觉得,李阁老似乎发现了什么。
不是寻常的那些秘密,也不是皇上偶尔戏弄时的玩笑。是他最不愿意被人发现,也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这一次李东阳给他的感觉格外不同,不像是为什么要紧的事qíng来找他,也不是为了与皇上的冲突来寻他,更不是为了开始那句似是而非的话语。
别有目的。
这四个字在焦适之心中闪过之后,他下意识握紧双手,人宛若被狠狠地敲击了一下,眩晕得很。心也瑟缩起来,隐隐作痛。若是真的如此,如果真的是焦适之想的那样,那他真的是……紧握的双手松开,焦适之捂脸,开始思索起若是真的被发现,那该如何?
明朝的风气还算是比较开放的,对两位男子的qíng感关系也表露出一定程度上的认可,然而这份认可并不代表着他们能够获得什么意义上的尊重。事实上,身份地位较高的人通常被认为是游手好闲的那方,而地位较低的人则负责承担骂名。焦适之知道太多太多这样的事qíng了,不管是被动知晓,还是主动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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