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大帐左侧权当遮掩的帘子,李东阳与王勋在望见正德帝时,都忍不住倒抽了口气,乐潇正在快速地给吴杰解释着,“皇上回来后便眼前发昏,四肢无力,而且看起来非常难受。这是皇上递给小人的东西,应该是此物令皇上受伤。回到营帐后,皇上便彻底昏迷了。”
正德帝侧身躺在榻上,腰腹处的衣裳已经被吴杰挪开,那在缓慢渗血的伤势泛着绿色,王勋仔细看了两眼,顿时惊怒道:“这是鞑靼在暗器上所淬的毒,皇上刚才被she中了!”但从回来到现在,正德帝却一言不发,什么都没有说过!
王勋立刻便联想到正德帝之前不正常的举动,联想到那被他抱入营帐的焦适之,联想到……他脸色煞白,转身便想往外走,乐潇眼角望见他的动作,站直了身子喝道:“王将军,您想做些什么!”
王勋停下脚步,咬紧牙关恨恨道:“去把焦适之拖过来,若不是因为他,皇上根本不会受伤!”
乐潇冷声道:“王将军,您可想清楚了。皇上在昏迷前已经下令,不论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打扰焦大人。除去他,任何人,也没有资格问责焦大人!”
“乐公公,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勋回身看着乐潇,而乐潇的视线已经不在王勋身上,而是落在吴杰身上,头也不抬地说道:“小人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吴杰完全没理会这一遭事qíng,全神贯注地处理正德帝身上的伤势。王勋焦急地来回踱步,心里既记挂着外面的战事,又担心着皇上的安危。李东阳站在chuáng边望着吴杰的处理,面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然而那稍显粗重的气息,昭示了他现在的心qíng。
小半个时辰后,吴杰手里的动作还没停下,门外便传来喜讯。士兵来报,鞑靼大败,巴尔斯博罗特带领残部逃走,如今几位守军正在带领队伍追击。
王勋蹙眉,“那孛儿只斤呢?为何只有巴尔斯博罗特的消息。”
“重整队伍后,有百户回报,他们望见一位身穿鞑靼服装的男人袭击了孛儿只斤,重伤他后负伤逃走,似乎赶往了这里的方向。不过战事紧急,后面再不知去向。”
王勋即便心里担忧着正德帝的伤势,听到这句话也不禁拍腿叫好,“太好了!若是能一举铲除孛儿只斤,那鞑靼数十年内再不足为患!愿苍天有眼!”
激动过后,王旭把事qíng暂时都jiāo给陈巧平全权处理此事,而后掀开帐门回到营帐内。而吴杰也是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满头大汗,神qíng倦怠地说道:“虽然我暂时阻止了皇上从腰腹蔓延开来的毒xing。这种毒本来就是见血封喉,但极其珍贵,我不知道鞑靼到底对其做了何种变动令其能如此大规模使用。”
“你的意思是?”李东阳问道。
吴杰抬手擦去额间的汗水,望着还在昏迷的正德帝说道:“我必须尽早尝试着能不能配制出解药。虽然毒xing不再剧烈,但若是抵达心脏,便无药可救。”
李东阳觉察出吴杰的言下之意,视线锐利,沉声道,“几日?”
吴杰终于是露出苦笑,望着正德帝开始漫上淡淡黑色的面容,哑声道:“三日。”
王勋听着这两人的一来一回,难以置信地说道:“杨御医,以您的医术,也不能现在就救回皇上吗?”
吴杰瞪了他一眼,收起乐潇刚递给他的淬毒物品,无奈道:“我是人,不是神。天下的药物千千万万,我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太多了。这种毒本就产自西域,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才接触过一两次,根本不知道解药为何。而且现在鞑靼也对此进行了变更,相当于又是一种另外的新毒。虽然失去了见血封喉的能力,然而却能立刻令人失去意识,且一个时辰内依旧会死。我不知道皇上到底是凭借何种毅力如此回到营帐内的,但我知道,你现在再阻止我,三日内必定没有配制出解药的可能。”
王勋骤然一惊,连忙站起身来给吴杰让路。乐潇派人护送他回去后,忧心忡忡地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正德帝,令内侍好好伺候皇上后,他来到李东阳与王勋面前,请两位随同他一起到无人的大帐右侧去。
在乐潇把正德帝的意思转告给两人后,乐潇特意看着李东阳说道:“皇上说,他相信您,也相信您曾经答应过他的话,希望李阁老别让皇上失望。”他俯身行礼,随后退下去伺候正德帝,留下李东阳与王勋两人站在右侧面面相觑。
许久后,李东阳打破寂静,稳重的声线宛若一直没有变化,“王将军,皇上的事qíng,还请您封锁消息,即便是李将军,也不要告知如何。皇上既然传唤我等过来,便是对我等推心置腹。我等该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王勋重重地点头,自然知道李东阳这段话的重量。现在正是对外战争的要紧时期,若是皇上重伤不醒的消息泄露出去,该是如何的动摇军心啊!更何况是在正德帝刚刚在战场上那般骁勇善战,在士兵心中的地位远不止一个君主而已。
李东阳面上不显,心中其实已经忧虑重重,难以自抑地想到了正德帝曾经jiāo托给他的圣旨,现在那份圣旨正被他多层防守,锁在一个无人能知道的地方。但如今这方状况,他还真的想看看皇上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别冲动。
李东阳暗自告诫自己,皇上不会出事。
皇上不会有事。
回首望着左侧,李东阳暗自苦笑道,这与当初在福建时候是多么的相似,可惜那个时候的事qíng是假的。
而现在却是真的。
正德十年三月,帝亲征,大败鞑靼,令西北从此安定数十年。
无人知道,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时间里,私底下宣城却是隐隐带着紧张气氛,即便无人知道这股紧张的气息到底从何而来,宛若战争还没有结束。
焦适之从混沌中醒来的时候,觉得似乎有人拿着锤头在他的脑袋上敲击了好几十下,顺便把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碾碎过一般,剧烈的酸痛以及背后的剧痛都令他不自觉地皱眉,仔细地感觉了现在的处境,他有点茫然地蹙眉。
他此刻正半趴在榻上,胸口处垫着不少柔软的东西,令他不是那么难受。焦适之挣扎着试图翻过身坐起来,刚有动作便被人阻止,“焦大人,您现在的伤势不宜挪动,还是先再休息一阵子再说。”
焦适之捂着脑袋呻吟,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理解了那人所说的话,而在稍微思考后,脑袋便突突发疼,使得他不得不闭着眼睛揉着额角,试图缓解那抽搐的疼痛。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半晌后,焦适之才意识到他现在身处明军的营帐,他回来了。
但是他是怎么回来的?焦适之却几乎想不起来。
仿佛那段记忆被什么东西模糊了一般。
——适之。
焦适之蹙眉,猛地晃动了下脑袋,捂着左边的耳朵。
——适之。
焦适之放在脑袋边的右手握拳,青筋bào起,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旁边伺候的人望着焦适之挣扎的神色,骇得跑了出去,一边跑着一边让人传太医过来。那般尖锐刺耳的声音刺激得焦适之的脑袋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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