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适之。
有什么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dàng,然而焦适之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谁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焦适之一拳捶在榻上,嘶声力竭地道:“你到底……”是谁?
——适之适之适之适之……画面宛若在焦适之眼前快速闪过。
肆意张狂的模样,豪qíng万丈的模样,一言九鼎的模样,仰天大笑的模样,顽皮浅笑的模样,温柔轻语的模样……那人的所有模样在他心中是那么清晰明了。
适之。
焦适之终于听清楚了,他在叫他。
他猛然从榻上坐直身子,踉跄着下chuáng。为了方便换药,焦适之上半身并没有穿着衣裳,只是盖着被褥。在他随便扯了件衣物穿在身上后,太医也赶忙过来了,看见焦适之下来的模样便吓得小跑过来,“焦大人,您的伤势还不能走动,还是快快躺下吧。”
“皇上呢?”
焦适之任着疼痛肆nüè,根本没有把心神放在自己身上,望着眼前的太医道。
太医迷茫地望着焦适之,“皇上,皇上在大帐啊。”
“带我过去。”焦适之咬牙道,他感觉背上的伤口似乎又撕裂了,疼痛感在翻滚,疼得他忍不住皱眉。
太医劝道:“焦大人,皇上真的没事,您的伤势太重了,您看,您的伤口又撕裂了,我给您上药先。”焦适之侧身避开他,不想再说话了,每说一句话脑袋都疼得厉害,他挪动脚步往外走,随便找个侍卫带他过去好了。
他步履不稳,走到帐门口时额头满是汗水。帐门在此时掀开,乐潇讶然地看着正站在他对面的焦适之,一眼便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连忙搀扶着他说道:“焦大人,小人听到您醒来的消息便赶过来了,您怎么就下chuáng了?”焦适之身后点点滴落的血迹令他瞳孔一缩,望着太医呵斥道:“还不赶紧给焦大人包扎?!”
焦适之反手握住乐潇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道:“皇上出事了。”他的声音不高,几乎只有站在他面前的乐潇才能听到。乐潇听闻焦适之的话语,身体微颤了一下,轻声说道:“大人多虑了,您——”
焦适之扯开帐门往外走,“你出现了,皇上却没有出现。乐潇,你当我是傻子吗?”他的声音很轻,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声音中的颤抖。
乐潇闭了闭眼,三两步走到焦适之身边搀扶着他,轻之又轻地说道:“您还是这么敏锐。”这便是侧面地承认了焦适之的猜测。
焦适之心跳漏跳了一拍,继而剧烈地跳动起来,耳边都是突突的声响。
王勋从大帐里面出来的时候,乐潇正好搀扶着焦适之走到跟前,他望着清醒过来的焦适之脸色骤变,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乐潇开口说道:“焦大人,待会不论您知道些什么,还请您冷静。不管皇上做了什么,都是他亲自做出的决定,与旁人无关。”
王勋咬牙,继续往外走,嘴里却是发苦。乐潇为何如此维护焦适之,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而吴杰手里的解药依旧还没着落。他大步地赶往李东阳的帐篷,如果,如果……他们是时候想个对策了。
虽然乐潇的话是特地说给王勋听的,但对焦适之来说也未尝没有作用。然直到他亲眼望见正德帝时,他都难以相信那个一直在他心头跃动的事实。
入了帐门。不可能。看见白色纱帘。不可能。绕过桌案。不可能。走到chuáng榻边……不,不!
【正德帝十年三月,帝崩于西北宣府,天下乱始。】
焦适之猛然跪倒在边上,望着正德帝乌黑的脸色,双手紧拽着被褥,bī迫着从喉间蹦出几个字来,“是我回来那天?”
乐潇轻声应是,这些东西总是瞒不过焦大人的眼睛。
焦适之回想起那天他下意识的呢喃,原来不是错觉。
当时皇上已经受伤了。
而心里闪过的那条预见是如此的不详,令焦适之的心口都瑟缩成一团,翻滚着种种qíng绪。不可能,他已经预见过正德帝五年后的死亡,为何在今日,又看到了这样的语句?!
下一刹那,焦适之眨了眨眼睛。
【正德十年,帝在北伤,幸得北镇抚使焦适之献药,得解。】
焦适之捂着脑袋,觉得万般不对劲。
【正德十年,帝伤于西北,幸得大臣献药,得解。同年,帝之宠臣焦适之逝世,皇帝避朝十日,哀痛不已。】
又一条预见出现,却是截然不同的话语。
焦适之心中闪过种种猜测,忽而抬头望着乐潇,沉声说道:“我之前给你的东西,你可带在身上?”
乐潇脸色骤变,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熟悉温润的小玉瓶,略显艰涩道:“自从您让我带着它,小人便从不离身。”虽然焦适之曾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但乐潇完全不敢把它取出来用。
焦适之的身体还是太过虚弱,索xing便坐倒在地,抬手接过了乐潇递过来的小玉瓶,打开了瓶塞,看到了那颗圆滚滚的药丸。那股清香还是一如既往,然而焦适之那慎重的态度,仿佛手中拿着的不只是一颗药丸,而是重若万钧的瑰石。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话,焦适之心里滑过这样一个念头,紧紧抿唇。可如果是假的呢?焦适之握着瓶身的手稍稍用力,仿佛要捏碎它一般。
“乐潇,解药找出来了吗?”
他问道。
乐潇摇头,“吴御医正在研究,但时间,恐怕来不及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乐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看见了焦大人微颤的身躯,看到了他紧握瓶身的手指,当然知道他这样的话语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可这终究是事实,无法阻止的事实。
焦适之撑着站起身来,靠在榻边说道:“再去探,然后请李阁老过来。我有话想跟他说。”
乐潇抿唇,焦大人这话,跟皇上昏迷前,是如此的相似,令他不自觉眼眸湿润起来。他低头应是,悄然地退了出去。
时至今日,焦适之依然不知道那位老者到底是谁,他所给予的那个能力到底能做些什么。但不代表它毫无是处。对焦适之来说,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它,才致使正德帝拥有了他所有关注,才会有那不该开始的qíng感开端。
更别说,焦适之借由这些意见,对此所做的种种更改。先是小的,朝堂上皇帝与朝臣关系的缓解,朝臣的变动……更有宁王重生、叛乱,西北的“应洲大战”提前……
而这些改变所引起的变化,又需要谁去承担?是他吗?还是皇上?
焦适之的视线静静地落在正德帝身上,仿佛穿过身躯望见那人深层的灵魂……他从来不曾在预见中看过自己的名字。
除了今日。
除了此时。
仿佛此前,他是不存在的。
如果他真的不存在呢?焦适之想到,如果他真的不该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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