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沉寂得可怕,没有人敢上前禀报qíng况,弘治帝似乎有所预料,闭了闭眼后,亲自走到了chuáng榻边。伸出的手差点便掀开了chuáng帘,却在即将触及的时候僵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弹。
终于有宫人抵不住压力颤抖着说道:“皇上,殿下,殿下已经去了。”
弘治帝的耳边一阵轰鸣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掀开了那道犹如千斤重的chuáng帘。出乎他意料,chuáng榻上并非只有太子一人。
此时chuáng上两人相拥侧躺着,太子靠在少年赤luǒ的胸膛上,彼此湿漉的长发jiāo混着摊落在被褥上,彼此间的呼吸相互jiāo缠着,微弱,但稳定。
弘治帝的视线定定地看着太子微有起伏的模样,胸腔中涌起无数的后怕,巨大的欣喜后是泛向四肢的酸软,他一手撑在旁边的chuáng柱上,一遍厉声喝道:“太医呢?到现在还没有赶到,朕还要这太医院有何用!”
刚刚奔入绛雪轩的几位太医听到弘治帝的声音,头上的虚汗都来不及擦,一个个小跑着入了偏殿。见着皇上皇后还想行礼,结果张皇后柳眉倒竖狠狠道:“这个时候还行什么礼,还不快点滚过来!”
两位一贯温和的主子皆发怒了,太医们压力顿生,不敢造次,连忙聚集到chuáng榻边。在看到chuáng榻上两人的模样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挪动他们,小心翼翼地找到殿下的手腕,迅速把起脉来。
半晌之后,几个人都把过脉,又掀开被褥看了一眼,彼此间稍微jiāo换了下意见。今夜值班的有太医院堂上官刘曦,他出列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殿下落水后虽救治及时,然太子毕竟年幼,身体幼弱,寒气入体后容易反复,若今夜体温能降下来,便有救了。”
弘治帝知道刘曦此人,说话虽然直接犀利,但却是有真材实料的,顿时心口的巨石稍微松动了些,点了点头言道:“刘卿家尽管施为,吾儿便jiāo托给你了。”刘曦应是,立刻带着几个太医忙活开来,而后又有太医来报,“皇上,旁边那位少年怕便是为殿下施救之人,不过现在太子体温已然在上升,臣等需把两人移开,以免互相感染。”
“施救?”弘治帝的视线落在同样在昏厥中的焦适之,话语中带着点疑惑。太医解释道:“落水之后,最怕的便是溺水与失温。太子殿下看起来并没有喝入太多湖水,但冬日落水,失温肯定严重。这个时候若有人能与落水者肌肤相贴,同为人体温暖,能够较快地恢复。况且太子殿下身上的暖炉都较好地护住了心脉与肚挤的位置,应该是有意为之。”
弘治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也给焦适之指派了个太医看治,免去迷迷糊糊中送死的后果。不过焦适之毕竟是练武之人,又较为年长,qíng况比朱厚照要好得多。
里间偏殿刘曦带着太医们全力施为,而弘治帝的视线落到颤抖着跪了一地的宫人们身上,声音冰冷发寒:“有谁能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瑾谷大用等人都有话说,但弘治帝显然并不打算听他们几个的话,反倒是随手点了一个跪倒在角落里的小内侍,“把事qíng都给朕说一遍。”
小德子颤抖了下身子,趴伏在地上说道:“是,皇上。”
第31章
小德子没有任何的隐瞒, 在弘治帝询问的时候全部一股脑的倒了出来。从起先焦适之担心太子出来寻访, 到太子遇蛇落水, 再到刘瑾等人的控场与焦适之的救人, 最后在推诿中划上句号。
等到全部的事qíng讲完的时候,小德子背上的衣裳完全被汗水浸染,在这样的雪天里却满头大汗, 额角滑落的汗珠滑入眼睛, 酸疼得他连连眨眼却不敢伸出手去揉。
偏殿内的气氛太恐怖了。
纵使整个过程中弘治帝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位温和皇帝此时的脸色可完全算不得温和呀, 如果硬要找个形容词的话,那应该是爆发前的宁静。他的脸色还算平稳,然而即便是张皇后,现在对上他那双眸子也会感到骇然。
弘治帝终于开口了,“那条蛇还没有捉到?”
附近赶来巡逻的侍卫长出列,跪下回话:“回皇上, 刚刚已经逮捕,刘御医刚确认过那条蛇的毒xing, 遇血封喉。”
里间是太医们低低讨论的声音,偏殿内却寂静得连一丝声响都无。
“刘滔, 叫牟斌入宫。”没有多余的问话, 也没有再找人来确认, 甚至没有吩咐如何处置, 弘治帝留下这么句话, 转身入了里间。作为刚接到命令的刘滔, 他的方向与弘治帝截然相反,在踏出绛雪轩时,他提下脚步望着天上皎洁的月色,低叹道:“都自求多福吧。”
身后绛雪轩内所有涉及到今日太子落水一事的人无不脸色煞白,浑身扑簌。
牟斌,当朝锦衣卫指挥使,与弘治帝君臣相宜已有数年之久,颇得宠信。
弘治中兴,这是后代对于弘治帝的评价。作为一个励jīng图治,勤政廉洁的皇帝,他身边收纳了一切贤能之士,即便是锦衣卫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也安分了数年,因为牟斌是历代锦衣卫指挥使中难得仁厚公正的。弘治帝办事严明,待人宽和,在他的影响与牟斌的带领下,这几年的锦衣卫真正做到了太祖当初设立的初衷,案件清明,再无冤假诬陷之事。不过随着这些变化,锦衣卫相较前朝,并无过多的涉入宫廷之事。
然沉寂了数年的锦衣卫,可不是病弱的虎láng,而是束缚在牢里的野shòu,而如今,掌握着钥匙的守门人似不在意般地把禁忌的大门打开。今夜弘治帝轻描淡写的话语,在明日朝堂上又不知会引起多大的动dàng!
外界的纷扰丝毫没能影响昏迷中的病患,经过刘曦等太医不眠不休守了几天,朱厚照一直反复的病qíng终于稳定了下来。张皇后随着太子守在东宫,弘治帝一下朝便也直接过来东宫查看qíng况,身份在如何尊贵,此时两人不过是最平凡的父母,心焦着孩子的qíng况。
几日来终于得到刘曦一句准话,张皇后长长舒了口气,低声嘱咐搀扶着她的莫姑姑,“等回去后,记得提醒我多抄些佛经,我要去为寿儿感谢佛祖,求个平安。”莫姑姑点了点头,担忧地说道:“娘娘,您还是先歇息吧,这几日您几乎没合过眼。”
张皇后含笑摇了摇头,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嫣红的笑意,“刘御医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今日寿儿该会醒来,我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莫姑姑不赞成地说道:“娘娘,难不成您要让殿下看着您一脸憔悴,在身体还没康复之时便为您心焦么?”莫姑姑跟在张皇后身边多年,是从出嫁前就伺候她的老人了,在张皇后面前有几分面子,也只有她才敢同张皇后如此说话。
弘治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温柔地说道:“你还是先去休息吧,说不定你醒来的时候,寿儿刚好也醒了。”把妻子劝去休息之后,弘治帝在朱厚照chuáng边坐了许久,最后在午朝前离开,转身去处理这两日朝堂后宫上的腥风血雨。
转身离去的他与正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内侍们都没有注意到,chuáng上那人轻微颤了颤的眼皮,以及深藏被褥下,微微蜷缩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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