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
叶锦城一步步走上前去。叶九霆还是个小孩子,却不是记忆中的那样了。叶锦城记得,他和陆明烛第一次来到藏剑山庄的时候,叶九霆才被师父从万花谷领回来,不过五岁年纪,细瘦弱小,神qíng怯怯。如今五年时光像被烈焰焚尽一般飞灰消弭,他重新看叶九霆,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小小的模样,十岁的孩子,已经开始要长成少年,身条抽长了,神qíng也不再畏葸,只是当年记忆中的模样,还能捕捉到依稀的一点。
他在无尽的欺瞒与心计中度过三年,又在无尽的恍然与空白中度过另外三年。而陆明烛,他在被欺骗和无声的背叛中度过三年,后来的三年,直到如今,他又是怎么过的呢——也许,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机会来过这三年呢?
叶锦城缓步走上前去,手里的油纸伞掉在地上。风雨一瞬间将他包围,那雨点打在脸上身上,很有些疼痛,可他浑然不觉,只是跪下来,紧紧地搂住叶九霆。他流不出眼泪,只有那些雨水,纵横jiāo错地在他惨白的脸上滚动。
他颤抖着张开口,却叫不出陆明烛的名字。
这间囚室yīn森森地gān燥,透露出一股纯然的死寂。陆明烛被人带进里面,待看守落了锁,他便转过身,往另一侧看了看。这不是普通的囚室,一侧的石道通往不知名的黑漆漆的地方,而且散发出一股奇怪的灰尘和霉味。他想了想,终于记起,在大光明寺的藏经殿里,他闻见过这种味道,虽然并不完全一样,可是是差不多的。陆明烛觉得奇怪,可也并不发问,径自盘腿坐下。果然不一会儿,就有看守走过来,隔着牢门对他吩咐了几句。
“法王有令,让你负责此处洒扫,闭门思过。别想着逃跑,好好思过吧。”
陆明烛坐着一动不动,只是微微点头。他搞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过这石室幽深,通往另一侧,而且奇怪的是,竟然一点人声也没有。那种废弃的死寂和藏经殿里才会有的经卷的灰尘气味和霉味,十分特别。不过说什么别想着逃跑之类的话,对他来说的确多余。这无明地狱不知道有几层,恐怕除了教主与法王们,连看守也不能真正清楚个中构造。这里头错综复杂,不说想要逃跑是万难,更何况他还根本没有半点逃跑的想法。
他只是愤懑。正如陆荧之前所说,不能将他同别人关在一处——他自己也很清楚。不是为了别的,似乎只是为了发泄而找人打架。中原三年一场chūn秋大梦,甚至都没有人来告诉他这梦因何而起,一腔真心终归落空,只剩下满身伤痕,怎能不让他痛不yù生,辗转反侧?和陆荧的谈话,言犹在耳,他知道陆荧说得对,让他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凭空给自己添上更多烦恼惊怖,又是何苦呢?可世间世qíng就是如此,不该说的话,总要去说;不该想的事,总要去想;不该记的人,总要去记。
这里不太分得出白天黑夜,只能凭着看守送食物的时间来判断晨昏。看守弟子们早就听说过他之前在狱中的事qíng,对他倒也有几分好奇,有时候也会同他说几句话。那旧日的好声好气的xing子并没有彻底弃他而去,他同他们说话,也还是温柔有礼,时间长了,看守弟子们倒也觉得传闻着实奇怪,越发闹不清他这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每日有多少时间睡着,又有多少时间醒着。入眠对他来说,是痛苦的事qíng。每当躺下,他就总能想起叶锦城。到了这种时候,被押入无明地狱,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折磨。大光明寺的风雷闪电让他痛彻心扉,西迁路上,他想不起叶锦城这个人——疲累、辛酸、痛苦,让他什么都不去想。他要想的,只有保护师弟师妹,让他们回到家乡去,回到明尊圣火照耀下的光明中去。他来不及恨,来不及后悔。可如今长夜漫漫,无所事事,那些旧日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争先恐后地在静夜里扑上来,多少个夜晚,他盯着牢门外噼啪燃烧的火把,听着看守换班的些微动静,一夜无眠,枯坐到天亮。
恨,只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那些温柔缱绻,全部都在一夜风雷中碎裂成灰,成为彻底的笑话。如今他才明白,叶锦城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嘲笑他,在算计他,可笑他还如此愚蠢,只以为那字字句句都出自叶锦城真心。想着与他共度此生,甚至想着为他一辈子留在中原。事到如今,叶锦城做过的事qíng,已经不是他最痛苦的回忆,最难堪的,莫不是自己为qíng蒙蔽双眼,大祸临头还浑然不觉。恨,恨叶锦城入骨,可更恨自己——这些日子他早就将所有的事qíng都梳理通顺——叶锦城既然是为了唐天越报仇,那三年的时光中,只怕也跟自己一样,恨,恨不得将每日面对的、夜里睡在身边的人挫骨扬灰——他有时候思及此处,竟然能奇异地跟叶锦城找到些许共鸣——大概就是这样的恨意,恨不得同归于尽的恨意,那三年里,只怕叶锦城也时时恨不得与自己同归于尽吧?有些事qíng,是早就露出端倪的,只是他当时识人不明,根本想不到这些罢了。
将他独自关押在此处,说是要他洒扫思过,他却从来也提不起力气来gān那所谓洒扫。牢房另一侧的石道不知通往何处,数日下来,他一次也未走进去看过。这地方yīn森寒冷,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是要害怕的。可如今的qíng状,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怕——比这更可怕千倍万倍的事qíng也已经经历过,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陆明烛翻了一个身,身下石地隔着糙毡透露出一股yīn寒,他觉得腰侧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这地方缺医少药,旧伤发作,只能硬捱。辗转反侧的长夜对他来说太多太多,已经快要习惯了。他盯住牢房另一侧黑漆漆的石道,突然翻身坐起来,抓住牢门上铁链摇晃,叫来看守。
外面显然已经是夜深了,那看守弟子睡眼惺忪,脸上颇有几分不耐烦,可对他还算客气。
“大晚上的,gān什么呢?”
“给我个火。”陆明烛指一指那石道,“我想去看看。”
“哟,大晚上的!吩咐你来此洒扫思过,这都多少日子过去了,不见你动半步,这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法王也未曾吩咐过让我何时洒扫,半夜不行?”
看守弟子撇了撇嘴,不耐烦地将燧石扔进陆明烛手里。他们倒不怕他放火,此地就没什么能烧的,何况让他洒扫此处,没有照明,总是不行的。
陆明烛引燃了火把。火把牢房中原来就有,只是他一直未曾动过。他举起火把,走进石道中。扑面而来的灰尘和微微的霉味,呛得他不由自主开始咳嗽。陆明烛用手掩住口鼻,慢慢往里面走。空旷的石道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倒是有些吓人,前面黑漆漆的一片,那股与藏经殿似曾相识的味道,倒是越来越重。陆明烛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前面似乎到了一个大厅,他举高火把,四下看去。
是个大厅,连着另一条石道,这里面空寂无人,但是由于不与外界通风,倒只有薄薄的一层灰。陆明烛粗略看了一下,就发现这与他之前所呆的牢房十分相似,大厅四周都是一间间的牢房,那些门上还拴着锁链,但是都七零八落地开着,显然这地方,之前不管是做什么用的,都已经废弃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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