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记得!”叶九霆一听师兄也不避讳,顿时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两只小手抓住叶锦城的袖子,眼睛瞪得圆圆的,紧紧盯住叶锦城。叶锦城正想流泪,给他这么一盯,难堪万分,只能竭力把持。
“师兄,你去找明烛哥?”
“……是。”
“那,还回来吗?”小孩子究竟是小孩子,说话不可能像成年人那样有分寸,他并不懂这句话对于叶锦城来说,具有怎样复杂的意义。
叶锦城又微笑起来,叶九霆似乎看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当然回来。”
叶九霆不放心地紧盯着他。叶锦城对他很好,他总想与这个大师兄多亲近,故而对于这些他似懂非懂却又像是十分严重的事,他觉得紧张,只好通过稚气的发问来求证。叶锦城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对他道:“师兄这几天就要走了,你今天既然来了,我们喝点酒吧,算是你送送我?”
叶九霆长这么大,也没喝过酒,听了不免兴奋起来。
“好啊,可是……师父……”
“你长大啦,喝点酒有什么关系?再说又不让师父知道。”叶锦城被他蠢蠢yù动又畏畏缩缩的样子逗笑了,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和嘴角的梨涡。叶九霆很久没见过他这样笑,陡然看见,猛然想起,这才是记忆中大师兄的模样,也不由得跟着傻笑起来。
“你去拿酒,那条路走过去,有酒窖。”叶锦城沉吟了一下,“拿青色封布的。”
叶九霆听他吩咐,不多时就将酒坛取了来。叶锦城打开酒,叶九霆本来拿了酒杯来,叶锦城却已经举起酒坛喝了一口,笑道:“用什么杯子?你长大了,这里又没外人,不用那些东西。”
叶九霆带着点兴奋和忐忑,也接过坛子,凑上去喝了一口。他没什么经验,只闻着这酒气香甜,一口喝下去,还有不少沿着坛口洒进脖子里,却只觉得一股浓烈的柑橘香气在口中蔓延开来,随即就是滚烫的灼烧感,这感觉太过刺激,他涨红了脸,好容易才伸直了脖子,将这口酒调动下去,随即大声咳嗽起来。
叶锦城看着他的样子,笑起来,一面伸手为他拍背,一面笑道:“对了,就是这样,要是个男人,就不能不会喝酒,我们江湖儿女,这做人也像喝酒一样,要慡快些,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方才当得起藏剑山庄君子如风的说法,那些耍心眼的事qíng,不要去做。”
叶九霆本来咳得厉害,却陡然觉得叶锦城话中有话,不由得连擦着嘴角的手也停了下来,转头望着叶锦城,叶锦城却坦然地转头看他,叶九霆一怔,倒反而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月亮渐渐移到中天,又开始西沉。叶锦城双肘搁在膝头上,叹了口气抬头望天。周围是浓烈的柑橘香气,他喝得不多,却仍然能感觉热辣辣的酒意随着苦涩的眼泪,不住上涌,他需得竭尽全力才能忍住。庭院里后半夜开始chuī起凉慡的风,却仍然挥不去这苦涩的燥热,一旁的叶九霆早就靠着廊柱睡去,晕红的小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意。叶锦城看了他一眼,微笑着伸手去摸摸他发热的脸蛋,叶九霆晕乎乎地睡得舒服,只当是有小虫子,挥手拨弄了几下,嘟囔着重新睡去。
叶锦城微笑着收回手,他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了,只剩下死寂的苍白。他伸出手去,拿起之前叶九霆拿来的杯子。坛子里还剩下一些酒,他站起身来,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随即又倒了一杯。酒坛被他扔向远处的院子里,发出砰的碎裂声,也没能吵醒叶九霆。
叶锦城举起酒杯。柔婉多qíng的月光洒落一片凄清的白色,将庭院的石子路和糙木都照得异常洁净。浓烈的柑橘香气温柔地包围着他,像是chūn日江南的橘子花雨,又像是旧日qíng人温柔的抚触。
“天越……天越!”他哽咽着,泪水从眼角不住地滚落,“这杯酒……敬你……”
天亮时分他已经收拾妥当,其实除了一些贴身钱物,并没什么可收拾的,一切都已经由商队安排,只需要去杭州城汇合。叶九霆在他的榻上睡得香甜,一时半会不会醒。叶锦城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叶思游闭关不见,他也不想再惊动师父,只能隔着几道门,远远往师父居住的地方磕了几个头。天光熹微,只在东边的天际有一线极浅的鱼肚白浮现。叶锦城看了一眼楼外楼巍峨斜挑的屋角,握住腰间轻剑剑柄,大步走向驿站方向。他却没料到,驿站处已经有人等着他。
白竹依旧玄衣广袖,站在驿站前的小路上。叶锦城看见他清峻微冷的脸,在晨雾浮动中,仿佛带着些说不出的神色,可看那姿势,又像是专门等了自己许久。
“……白先生?”
白竹突然叹了口气。他摇摇头。
“游哥不肯见你,”他看着叶锦城,脸上是以往很少出现的无奈,还有点担心,“你师父说得难听,其实他是担心你,怕看见你,又要伤心……你,不要怨他。”
叶锦城沉默地摇头,他知道自己对不住师父,这三年来宛若一场大梦,他清醒过来才明白只有师父对他不弃不离,在流言蜚语与唇枪舌剑面前,毫无保留地爱惜他、保护他。他对师父已经是忤逆,可如今的qíng状,由不得他不继续忤逆下去,他所能做的,只不过是让师父眼不见为净。
“白先生,您多虑了,我怎么会……”
白竹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你既然知道,那我也放心了。路上保重,告辞了。”
他说罢转身要走。叶锦城只觉得眼眶酸涩,不由得红了眼睛。
“白先生!”
“怎么?”
“以前是我不好,”叶锦城的声音很低,“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却还是不懂许多事qíng,也经常对白先生不敬,我病的时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白先生却不计前嫌。大恩难报,先生受我一拜吧。”
他说着跪下去,对白竹磕了一个头。
白竹叹了口气,要拉他起来,叶锦城却不肯,只道:“锦城还有一事相求,白先生,我此去西域,一切未知之数,万一……白先生,还请安慰师父。师父为了早年的事qíng心中难过,我也是知道的,还请白先生……”
白竹摇了摇头,也不拉他起来了,只沉吟了片刻,道:“你还能想到这些,已经是很好了。我知道你心里疑问着当初你师父的事qíng……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孰是孰非,哪里还能说得清呢?其实你自己的事qíng也是一样,当初你师父与我,对你事事阻挠,不惜让你心生怨怼,意思并非说你做的事qíng样样皆错,只觉得这样下去,对你徒劳无益,故而出手阻拦。说到底,不过是为你好。”他叹口气,“事到如今,游哥想开了,我也想开了,他觉得这样好,你未必觉得痛快;当初你若是听从你师父的话,如今到头来大约确是没有今日之苦,可未必没有别样痛楚。一切qíng仇恩怨,qiáng求不得,你好自为之吧。此去小心,你师父,还等着你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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