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红感觉到一股酸楚的感觉涌进眼睛。“你笑什么……师兄,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哪敢笑你,好了,不笑了,不笑了!哎,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至于我笑你一下,就要哭给我看?好了好了,回去。来。”叶锦城不置可否,一下子就巧妙地扔开了她的问题,像是以前习剑时轻轻松松化解她的招数一样。叶秋红无话可说,只好qiáng压酸楚,跟着他往回走。
叶锦城在后门的地方径自回房,显然是想避开太多人。他知道自己身为师父,名声却不怎么样,就不要老是出现,弄得叶九霆脸上不光彩。虽然叶九霆并不会这么认为,可是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叶秋红似乎还有话要说,也就跟着他进了院子。前面庭院的地方,似乎晚上的宴席刚刚开始,到处都是喧哗的声音。
房门开着。叶锦城也不以为意,这些年还愿意与他往来的人,说到底关系都还不错,他也从来不防着。书房这边没有下人,除了年节时候的洒扫,他从来不要人平日里来这里伺候。
“前面人多手杂,你不去看看孩子?当心走丢。”
“嘁,”叶秋红摇摇头,“就我那两个小子,谁要是能骗了他们,倒是那骗子倒八辈子的霉。”
叶锦城笑出声来:“跟卫将军小时候一样,对吧?你随便坐,我拿点东西,有什么话一会儿再——”
他说着说着,声音突然顿住了。叶秋红本来低头摆弄衣摆,也没在意,忽然察觉到叶锦城的话音戛然而止,很久都没了动静,这才抬起头来。她看见叶锦城已经走到书桌边,他脚步很慢,并且用一种更加缓慢的动作伸出手去,拿桌上的什么东西,叶秋红看着他伸过手去,却又在很近的地方撤回手,指尖却又向前探了探,如此反复往来几次。
“……师兄?”
她站起身来走过去。屋子里没点灯,她看见叶锦城终于是撤回了伸出去的双手,转而扶着一旁的椅子坐下去。天光昏暗,已经快要擦黑了,叶锦城低着头,她看不见他的表qíng。桌上有一幅画,是张装裱起来的卷轴,底下的衬锦已经被撕了长长一个口子——连着上面的画儿。叶秋红定睛看了看那画儿,太暗了,看不大清楚,只能看见那条口子在偏斜的地方,却恰巧将画中唯一的人物从当中撕开了去。她听见叶锦城发出不太稳的喘息声,又在竭力压抑着。
“师兄……这……是谁刚才来过了?”
叶锦城似乎根本听不见她说话。叶秋红听见他沉重的喘息,他举起双手来,似乎想要按在额头两边,还没按住,又颤抖地放下去,反复几次,即使隔着黑暗,叶秋红也能看见他双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她着急地想要去点灯,刚将油灯拿过来搁在书桌上,就觉得叶锦城颤抖的手轻轻推过来,叶秋红感觉到他手指冰凉,不住地哆嗦着,连带着声音都有点语无伦次的意思了。
“别……点灯……师妹,你出去……别、别点灯……我想一个人……出去……你先、先出去……”
(九十七)
时气已经渐渐转暖了,官道两侧,到处都是开始在雨后悄悄萌发出来的茵茵碧糙。叶九霆从马上探出身子,望了望前方,这附近仍然人烟稀少,仿佛还有那么几里地才能到洛阳外围。四下里弥漫着cháo湿的水汽,衣裤紧贴在身上,颇有些冷意。四周的chūn糙,看起来同往年的一样青翠,并没有因四起的烽烟而显得有什么不同。一口口吐吸着微冷的空气,他突然想起还小的时候,叶锦城把他抱起来放在膝头,带着他的手握着毛笔,抄写在长安城广为流传的诗句。
“糙木虽无qíng,因依尚可生。如何同枝叶,各自有枯荣。”
他还小,写的字也不成形,被叶锦城的大手一握,那字就硬挺秀丽了起来。他记得有人推开门走进来,大束光泽的栗色卷发,白袍的衣角。记忆里的他抬起头来,看见对方不同于中原人却温柔好看的脸,环抱着自己的叶锦城也抬起头来,对着刚刚走进来的人温柔地微笑。
“叶兄弟,叶兄弟?”
韦佩瑶的声音把叶九霆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他一下子回过神,只见韦佩瑶从一侧伸出手,捉住他的马缰绳,带着点担心的神色看着他。因为要进洛阳城,她没穿天策府的衣服,可是长期弓马磨练出来的那股英姿飒慡的意味还是很明显。
“叶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还没进城,就魂不守舍的,小心叫人发现了。”
叶九霆点点头,苦笑道:“韦师姐,叫你见笑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总想起杏子。丢她一个人在家里照看,我却跑到这里来,实在是放心不下,成亲都四年了,她啊,还跟小孩一样。”
“没出息。”韦佩瑶摇摇头,用调侃的眼神望着他,“杏子的心气比你还大呢,她就算抱怨,也不过是抱怨你让她在家里带孩子,自己跑来洛阳,她也是丐帮弟子,也是江湖中的豪杰,却没法来这里——不过说到底,如今山河倾颓,不管是男是女,原也都该出一份匡扶之力的。”
她这话说得至qíng至理,叶九霆也一时默然无语。战争是这样地突如其来,昨日还在歌舞升平,今日就突然倾倒了半壁江山。安禄山从范阳起事,东都短短三十五日内就被攻陷。之前朝廷上下皆未有警惕,连一向骁勇善战的天策府也是措手不及。韦佩瑶是卫天阁的徒弟,早些年就跟随卫天阁来过几次藏剑山庄,叶九霆小时候同她并不熟悉,可后来几年,慢慢地jiāo往多了起来,也就渐渐熟稔了。
“你小心些,洛阳现在全盘被láng牙军占据,师父同我说过,那什么屠láng会的接头人,不好找,小心点,万一这条线出了差错,死的可不止咱们两个。”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叶九霆头上用力拍了一把。这一巴掌很重,带着军人特有的风雷之意,实实在在是要他警醒。叶九霆点点头,打起jīng神,策马向前。其实他方才说的话,不过是刻意掩饰。他今日不知怎的,总是想起自己小时候看到的那些陈年旧事,关于年轻的师父的,还有明教弟子陆明烛的。许多年过去了,关于陆明烛的印象,却还是无故地异常清晰,也许是师父这么多年来,对此人心心念念的缘故,连带着自己也这么上心了。叶九霆想着想着,不由得摇了摇头,甩去这些无谓的想法。
“等等,我还得多说一句。”韦佩瑶一边策马小跑,一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虽然之前你定然把屠láng会的一些事qíng都记得清清楚楚了,可是我还是得告诉你一声,那里面,有不少明教弟子。你要是进去了,虽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也小心着些,毕竟不是中原人,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安禄山起兵造反,大唐半壁山河破碎,早些年被逐出中原的明教,也开始东归。大光明寺一役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qíng,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朝廷下令对明教弟子斩尽杀绝的命令,也早就随着岁月消解无踪,明教在前几年,便有了回归的势头,天策府对其仍然留有部分监视之意,但是到了如今,连大唐江山都已经摇摇yù坠,明教的东归,就反而变成了一件好事。更何况明教虽然自有打算,却也是抵抗láng牙军的重要力量之一,因此现下,到了中原的明教弟子,已经可以随意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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