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马蹄声惊醒了他,叶九霆这才回过神来。他扭头看了看身后,是láng牙巡逻的骑兵,骑着高头大马从身后经过。叶九霆醒过神,连忙从怀中摸出钱来递给街边摊贩。摊主忙着招呼其他人,叶九霆自顾自地低下头,将纸包接到手里拿好,他采买了太多东西,手上一时拿不过来,很耽误了些工夫。一不小心,之前买的几样东西掉在地上,叶九霆弯身去捡,一双样式普通的黑色靴子出现在他眼前。叶九霆捡了东西,下意识地往旁边瞟了一眼,只是这一眼,让他立时愣在当场。
他旁边站着个人,一身灰色的麻布衣袍,样式寻常得很。可是与那晦暗衣袍格格不入的是一头柔亮的栗色卷发,像是绸缎一样泛着光泽,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相似得让他一瞬间毛骨悚然。它们被高高扎起,在头顶束个马尾,从叶九霆侧面这里看过去,只看见同样是发亮的栗色眉尾,和倾斜的侧面。叶九霆呆住了,偏偏那人在此时开口,说的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
“老板,给我半斤炒栗子。”
叶九霆只觉得后颈汗毛倒竖,不由自主地踏上前半步,又后退。他这个动作似乎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回过头来,瞥了叶九霆一眼。只这一眼,叶九霆立时觉得全身涌过一股似冷似热的cháo水,连呼吸都凝滞了。那双褐色的眼睛在他脸上一转,却很快移开了——是那种在街上看见普通的陌生人的目光,打量一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叶九霆愣住了,本来惊愕之下,有几个字已经差点脱口而出,那人却一手接过纸包,转身走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多得很,叶九霆一个晃神,那人已经走进人群中,一眨眼就找不见了。
叶九霆陡然反应过来,连赶着追出几步,四下里人来人往,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他定了定神,却还是觉得心里砰砰乱跳,只好走到街边,扶住一根廊柱,连喘了几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太快,他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不,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看错。记忆里那张脸,似乎一点没变。又似乎像是上了些年纪——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明应该——不对,他明明死在大光明寺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长得很相像的人?这世间这么大,总有那么一两个人长得极像的。不可能。他无声地否定着,不可能。他再抬头,看见的却只是街上熙熙攘攘的人cháo。
(九十八)
叶九霆坐在榻上,一点点将手里的东西收进旁边搁着的箱子里去,眼神却魂不守舍地在对面叶锦城的后背上来回绕。叶锦城倒好像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自顾自地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冷不防一转头就同叶九霆的眼神对个正着,不由得奇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着……师父,你才到洛阳,那边应该也没有什么事qíng派给你做,不如先休息休息。就算你现在身体比前几年好得太多,动武也不碍事,可是还是小心些好。”
叶锦城的眼神很快在他脸上逡巡了一圈,看得叶九霆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从小到大,只要是撒谎,不论是善意的也好刻意的也罢,没有一次能瞒过叶锦城,这几乎屡试不慡,此时被叶锦城这么一看,他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只怕自己转的那点念头被叶锦城看出来了。不过他这担心其实显然是多余的,叶锦城再是了解他,也断然不可能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事与愿违,叶锦城虽然并没有看出来他什么意思,却也没有听他的安排。
“不出去?这不好,商会的人早就知道我要来,先前进城去过商会驿站,那边的人很快就知道了,我一连几天不出去,惹人生疑。你快一点收拾东西,吃了饭下午我去商会看看。”
叶九霆不敢再多说什么,唯恐叶锦城发现端倪,只好应了一声低下头去。后背上急出一层冷汗,他不想让叶锦城出门,不过是在担心这几日来发生的事qíng。首先是满大街的布告,不知道师父进洛阳来的时候看到了没有——他想着又偷偷瞟了叶锦城一眼,却只看见他半侧着低垂的面孔,眼睛专注着手上的事qíng,看不到眼神——他看不出来什么,再者,那日在街上遇见的,到底是不是陆明烛?如果是的话——他像是全然不认得自己。这也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当初被人嘲笑长得和豆芽菜无异,如今这副样子,陆明烛认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再或者,他认出了自己,却只当做看不见。如果那人根本就不是陆明烛——这也寻常,须知天下这么多人,有那么一两个人生得极为相似,什么奇怪?再者,陆明烛明明应该已经死在大光明寺,他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叶九霆想着想着,更觉得后背汗如浆出。若是换了旁人,可能反而会高兴,师父心心念念之人,如今极可能是生还归来,此生还能重逢,这不是好事么?可是只有他知道,这就像埋着暗线的陷阱,一步不好踏上去,还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qíng。当年叶锦城同陆明烛那段恩怨,他现在是清清楚楚了解的,纵使作为局外人,他心里也知道,若是二人还活着相见,陆明烛断然不可能原谅师父。其实这条道理,叶锦城未必不懂,只是……他心虚地把目光再一次瞟到叶锦城身上——早些年叶锦城的病状,别人不清楚,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愧疚侵袭得太沉重,爱意掩藏得太深,任何的风物事qíng,都能让叶锦城联想到当年大光明寺的风雷闪电,记起自己当初做过的事qíng。那病虽然好了,可是谁都知道,心病最难医治,叶锦城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qíng状下淡然度日,谁知道如今——若是那日遇见的人真的是陆明烛,若是陆明烛宁死也不肯原谅师父,师父又会怎样?有时候,心底里留有一丝丝飘渺的几近于无的希望,倒比让希望变为现实,再无qíng地打碎来得好。叶锦城已经病过一次,若是再来第二次,叶九霆心里清楚,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起陆明烛的事qíng叫他难过。叶九霆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还清楚地记得陆明烛当年的好处。那温柔的按在自己扭伤的腰上的力道,真实得好像还是昨天一般。可是事qíng已经这样——师父年轻的时候犯了大错,可师父还是师父。他叶九霆也不过是一介凡人,私心也重,只会关心与自己多年亲近的人。
这么一想,他越发觉得满头都冒出了冷汗。若是给他点时间也好,起码能够有点工夫分心出来调查一下有关陆明烛的事qíng,到时候再从长计议,转头再设法慢慢告诉师父也不迟。可是在街市上那么一段简直可称得上奇遇的第二日,叶锦城就到了洛阳,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安排任何事qíng。不说别的,就凭那满大街的布告,谁知道叶锦城看见了会不会胡思乱想。
叶九霆觉得头更痛了,这边叶锦城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冷不丁丢来一句道:“做什么总偷偷看我?”
“啊……没……没啊!”
叶锦城皱皱眉,道:“你自己也是当爹的人了,有什么事qíng就好好说,结结巴巴的,还像小孩一样。快点,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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