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霆浑身汗毛倒竖,后心上唰地沁出一层冷汗。尽管他知道,这一日是迟早要来的,却并未料到如此让人措手不及。尽管当年的旧恩怨与他并没有有多少gān系,可是他还是没来由地替他们感到尴尬。他连忙转头去看陆明烛,却看见那白色的身影在营地里转了一个弯消失了,大概是被人叫走。那边是讨论事宜的重地,没有任务在身的人绝对不可以擅入,可叶锦城却好像浑然不觉似的,只知道跟在陆明烛后面挪动着步伐,一径往那边直着走过去了。叶九霆毛骨悚然,倒不是因为师父不守营地的规矩,而是叶锦城脸上那种神色。关于这种神qíng的记忆深深地植根在叶九霆童年的记忆中:叶锦城患了失心之疾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在剑庐的台阶上,用力搂住自己的肩膀无声哭泣的时候。而一般紧随着这种神qíng之后的,就是关于伤病和流言的铺天盖地的记忆。
叶九霆本来手里还拿着佩剑,此时竟然来不及挂回腰里,只劈手扔到一旁,直扑过去双手抓住叶锦城上臂。
“师父……师父!师父,你别过去……你先听我说……”
叶锦城浑然不觉,直到叶九霆将双手环在他肩上,qiáng硬地拉着他往后退时才迫不得已地回过头来。
“师父……师父你听我说……那边……”他艰难地开口,却发现着实没什么可说的,只好脸色煞白地盯着叶锦城,仔细观察他神qíng是否有不妥之处。
“那是……那的确是明烛哥……师父,我回头再给你解释,你别去,我听韦师姐说了,他在这里做任务,不会走的,师父,你……”他慌乱地说着,不住避开叶锦城想要拉开他的手,叶锦城挣扎了一阵,却突然好像是回过神来了,默然不语地安静下来,半晌之后突然一抽身从叶九霆身边走开。叶九霆一拽拽了个空,只好快步跟上去,留下韦佩瑶站在原地不明就里。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营地四周走动的声音渐而平息了,许多人各自散去,唯留下叶锦城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人迹的山口小路边。他一直沉默着不肯说话,连带着叶九霆也只好一直缄默着不敢打破这层微妙的坚冰。风从山口中间穿过,劈头盖脸地chuī在他们两人身上。这是初夏的风了,可是因为是在山里,还是很有些寒意的。
“……师父……回去了,这里chuī久了要生病的。”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叶锦城忽而抬起头来bī视着叶九霆。叶九霆避无可避,活活被那眼神戳得瑟缩起来。
“我……”
“……不怪你。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叶锦城忽然颓唐不堪地垮下双肩,叶九霆看得出,他是在竭力抑制自己狂乱的qíng绪,想要从当中摆脱出来,镇静地思索,可是这又谈何容易,“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可是……”
“回去。”
叶九霆无可奈何地往回走,却显然极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叶锦城犹自挺着脊背坐在夜色里,叶九霆再走了几步,就看不见人了。夜像是漆黑的铁幕笼罩下来,将短短的距离隔得像天堑鸿沟。叶九霆渐渐走得看不见了,叶锦城侧过脸,尽管已经是仲chūn初夏的样子,可他却觉得这山风chuī在脸上像是刀割一样的疼,也许是之前的泪渍被风chuī得gān涸在了脸上的缘故。眼睛里又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不由自主地流出来,刺激得脸上火烧一样一阵阵抽痛起来。他伸手抹了一把,四下环顾着苍茫的夜色。滚烫的泪水越揉越多,他却像是疯了一般耸动着双肩,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低笑,这笑声喜悦而且痛楚,还带着病态的抽噎,被山风一chuī,叫人闻之悚然。
“……你没死……你还活着……原来……”
只是活着是比死亡更为遥远的距离,他已经没有脸面面对活着的陆明烛,而对方也不会乐意看见他。一旦意识到这点,在狂喜的cháo水中就袭来一阵冰冷的暗涌,激得他双肩战战,只能在这冰冷的水中抱紧自己,连挣扎求生的力气都没有。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该呆在这里一任喜悦和绝望的狂cháo将自己淹没。正如叶九霆所说,陆明烛并不会突然离去,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这条山口的小路是来来往往进入营地的必经之路,叶锦城在不显眼的地方坐了很久,来往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他发现陆明烛并没有出来过,想是还在营地里。叶锦城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却软了一下差点摔倒。他连忙扶住旁边的一棵树,定了片刻的神,这才挪动着步伐往回走。脚步虚浮无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端或者柔软的丝帛里面。他不能在这里呆着,他得去说句话,不管是说什么,不管有多么尴尬。
有人从他身边跑过,撞了他一下。叶锦城要不是还扶着树,笃定会摔倒。那冒冒失失撞人的人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是个孩子,十岁不到的模样,极浅的金色头发,一对眼睛圆溜溜的像是琉璃珠子一样。叶锦城愣了愣,立即明白过来这大约是个明教小弟子,要不就是营地里明教中人带来的亲眷。不过这般容貌,即使是在胡人里面也不多见。以前他同大秦来的商人打过jiāo道,说是在那里,也只有北方人中有这样的长相。叶锦城一面暗暗称奇,却发现那孩子神qíng不安又好奇。
叶锦城明白这是因为自己的白发。这些年来,有无数人用这样好奇又赤luǒluǒ的眼神看他。看得多了,那些刀剑一般的目光在身上血淋淋地划来划去,也就不再疼痛。眼前孩子的神qíng天真无邪,叶锦城本来就喜欢小孩子,这孩子又八成是明教弟子,更让他觉得亲切。叶锦城弯下腰,用手摸摸他的脑袋。
“没事,没事。”
那孩子点点头,转身飞快地一溜烟往营地里跑去了。叶锦城在后面慢慢地往回走,思绪飘忽,渐渐飘向十二年前。三生树在月夜下静谧无话,唯有上面古旧的铃铛随着大漠里的风轻轻频响。芳树静美,皎月高照。他跪在三生树下失声痛哭,许下愿望。再也不见,此生再也不见。可是时光流转,明尊似乎终究因为他不是明教弟子,所以没有听见他的许愿,让他们重新相见。只是这些年来所有事qíng纷纷扰扰,上天从不曾听从他向往美好的祈愿,让他无数次感慨世qíng多舛,天意如刀,可这一次,上天仍然没有听见他当年的祈愿,却反而成了天意垂怜的明证。
他走进营地里。四下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点残余的火光,和深处几间屋子里还有隐约的人声。叶锦城在外面徘徊良久,却终究不敢进去,只好在外面回廊下站着等待。他望着几处微微闪动的火光,思忖着陆明烛到底还在不在里面。
不远处有房门响了一声。叶锦城转过头去,呼吸立时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他看见陆明烛从里面走出来,白色的衣袍在夜色里也还是很显眼。这是真的,不是梦,不是十六年来无数次醒转之后空空如也的寂寥。从面前的门里走出来的的确是陆明烛。喉头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他想上去说话,双腿却莫名其妙地开始像之前一样重逾千斤,明明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呐喊着叫嚣着,驱使他甚至想要扑上前去,可是他却一步也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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