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洪英来了一次,却并没有怎么盘问陆明烛,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就算了。陆明烛先来还有点担心,自己毕竟是在láng牙军通缉榜单上的人,万一被哪个警觉的认出来,可就大事不好了。不过之前自己几次出任务,都刻意掩盖特征,那通缉令上画像十分模糊,根本就没法辨认。洪英显然也并没发现什么不对,问了几句就打发陆明烛回西域商会了,转头兀自来盘问叶锦城。
陆明烛回去之后很是小心翼翼了几日,不敢再去营地。但是这一次的事qíng,总让人觉得除了叶锦城安排好以外的部分,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去营地一趟,跟何予德说说此事。在慎之又慎的qíng况下陆明烛去了营地,将事qíng说了。何予德听罢没说什么,只是让他自己小心。叶锦城在商会的身份所受瞩目较多,平时不能随随便便回营地,盯在他身上的无数双眼睛,随时都在他身上寻找细微的破绽。
陆明烛觉得心神不宁,却又不知道这种心神不宁是从何而来。他回想了一下那天夜里在山dòng中跟叶锦城说的话。他并不后悔。自己只不过说了几句话,比起叶锦城当年给自己的重创,这又算得了什么?可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挥之不去,就好像雷雨之前的天,隐隐约约酝酿着一些说不清楚的预兆。营地里静悄悄的,这地方很隐蔽,不远处还有山匪老巢,正是依托着这些,营地才能时常有人往来却仍旧掩人耳目了这么久。天色还没黑,陆明烛不敢出去,只好一个人坐在营地后面的山涧旁边想心事。风其实很有些冷,他却也不觉得,可是他听见后面有脚步声。那人在他身后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了。
陆明烛回过头去,他看见高大挺拔的年轻人站在身后,风chuī着他白色织金的衣裾不住招展。
“……是你啊。”陆明烛收回目光,淡淡地应了一句。
“……明烛哥。”尽管陆明烛没有回头,但是他就是能感觉到,叶九霆在重新把这个称呼叫出口来之前,犹豫了很久。自从他们那次遇见之后,也许是因为忙,也许是因为刻意规避,陆明烛就没有再跟叶九霆正经打过照面。
“既然你觉得这样叫着尴尬,就别再这么叫了,我也觉得尴尬。你叫我的名字就是。”
“……明烛哥,”叶九霆对他的提议充耳不闻,却反而像是qiáng调地又重复了一遍,“前几日的事qíng,我听说了。明烛哥,多谢你。”
“谢我什么?”陆明烛觉得好笑似的转过了头,只是这句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这句话就好像是在追根究底地询问叶九霆似的,其实他根本不想多话,便又改口,“……不必。”
“多谢你不计前嫌,照顾我师父。”叶九霆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之所以说是跪坐,因为那姿势好像是坐,却又好像是跪。
“……不计前嫌?”陆明烛把目光投向那淙淙流动的山涧,冬季是枯水季节,水远不如夏季丰沛,却还是很清澈,他沉默了一下,又好像是觉得好笑似的重复了一句,“不计前嫌?”
叶九霆没有争辩,只是低着头。陆明烛看了一眼,只觉得他这个低着头的姿势和叶锦城没什么区别,师徒两个如出一辙。他对叶九霆没有任何怨恨,也不想将他牵扯到旧日他和叶锦城的恩怨里面,所以他想了想,索xing不打算跟叶九霆说话,准备站起来离去。可是叶九霆将他要起身的姿势给阻止了。
“明烛哥,你先别走,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一一六)
依照陆明烛这些年来的意愿,在不涉及公事或者大局的qíng况下,他已经早就不愿意再让自己受一点点委屈——他本该站起身来走掉的。不想听就是不想听,完全没必要跟叶九霆坐在一起,听他讲些毫无意义的话。可是他看了叶九霆一眼,这一眼让他改变了主意。
叶九霆本来弯着腰半跪坐在那里,现在却已经直起腰背,陆明烛看见他双手握成拳,规规矩矩地搁在膝头上,脑袋低垂下去,腰板却挺得笔直。这是一个谢罪的姿势,或者是中原人每逢重要节日或者婚丧大事时,对长辈行礼的那种姿势。这姿势恭敬、畏葸,还有一点点祈求的意味。
在陆明烛的眼里,叶九霆还是当年的小孩子。十六年的时光断层,不会因为重逢近一年的时间就能很快重新找补回来。他仍然记得,叶九霆没有任何的错。他是个孩子,他什么也不知道。如果硬要说他有什么错误,无非就是他成了叶锦城的徒弟。虽然并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陆明烛却想着,也许那并不是叶九霆可以选择的。
于是他没有起身,但是也并没说话。不过叶九霆冰雪聪明,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烛哥,多谢你。”这个称呼,是十几年前的,那时候他还称呼师父为师兄,师兄的恋人自然也就是他的兄长,这么多年了,师兄已经成了师父,可这个称呼却断裂在时光的fèng隙里,怎么都改不过来了,“我想说的是,师父如今的想法,我也是不赞同的。”
“……什么?”陆明烛不由自主轻声地问了一句。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先前心里在想,不论叶九霆说什么,无非也就是跟他师父一条心,叶锦城寡廉鲜耻地仿佛还不死心,做徒弟的哪里有不顺着师父的道理。再说了,之前听叶锦城描述计划时,总觉得他对徒弟处处维护,想来这么多年,对叶九霆应该是不错的。假如叶九霆有点良心,肯定都是要帮着师父,却没想到叶九霆说出这么一句与自己想法南辕北辙的话来,不由得反而起了点想要认真听下去的心思。
“……我,是不赞成师父的。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叶九霆低着头,虽然动作很谨慎,可是说话却十分直白,“我也知道他是在痴心妄想。”
陆明烛不置可否,只是沉默地等着他说下去。其实就是光听见这些,他已经觉得不可避免地尴尬起来,虽然在无明地狱和藏经库度过的漫长岁月里,他曾经无数次地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彻底坦然面对——坦然到有人提起这件站在他的立场足以羞愤yù死的旧事时,能表现得无动于衷。可是现在他发现他并不能。也许,面对着叶锦城还可以。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欺骗,被骗,背叛,轻信还有盲目,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但是面对叶九霆这样一个外人,他还是觉得尴尬起来。他不清楚,旧日的事qíng,眼前的叶九霆了解多少。
可是叶九霆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竟然十分知趣地,对当年的事qíng绝口不提,只说今日。
“明烛哥,有件事qíng我一直在想。重逢这么久,你既然没有要杀我师父报仇的意思,那……不如分开。我知道师父在痴心妄想,却不能劝他。”
“哦,为什么?”陆明烛的语气里带着隐隐讽刺,虽然他并不想刁难叶九霆这个小辈。可此时他恼羞成怒地发现,不得不用讽刺的语气掩饰自身的尴尬。
“……这个,明烛哥,原谅我不能对你说。但是我心里想着,你心里想的,也是一样。我知道,如果你本xing还同以前一样,不会是非不分,应该对我并没有什么怨恨。因此我说的话,还烦劳你听一听。我不能劝师父,可是如果你的想法同我一样,我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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