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林巧巧气哼哼的声音传过来,“叶师叔,你先来坐在那里,那副样子我看见啦,哪里像是没有什么……”
“真的没有什么,”叶锦城失笑,心里却一片空落落的,也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觉得外面人多,话多,闲言碎语,听多了心里烦,想静静。”
林巧巧却没再说话。叶锦城本来也没有注意,可是林巧巧竟然长久地沉默下来。这太不像她平时叽叽喳喳的模样了,他有点诧异地转头看着她,却看见她的眼睛低垂下来,好像是在很认真地思索着什么。就是这当口,林巧巧抬起眼睛,叶锦城本来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她张了一下口,yù言又止,如此反复几次,叶锦城反而让她给急笑了。
“林师侄,你怎么了?”
“……我……叶师叔,我是想说,”林巧巧眨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一样,“……其实,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是白竹师叔祖捡回去的吧?”
叶锦城冷不丁又一次听见白竹这个名字,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先是回dàng起上次林巧巧那句关于白菜竹笋之类的话,随即才回过神来,赶紧收敛了表qíng,一时仿佛听见了什么世间至理,不由得如雷贯耳,肃然起敬,道:“没错,你说过。”
“其实,叶师叔……我现在才想起来,以前师叔祖啊……提到过你呢,”林巧巧说着又因什么顾虑而忸怩起来,“只是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对万花谷外面的事qíng一点也不懂得,师叔祖说话又神神叨叨的,没有人当一回事,当作闲话听了也就罢了,事qíng同人,根本对不上号,后来真的见到了叶师叔你,我才想起来……”
“什么?”叶锦城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后颈起了一层粟,“白师叔……说我什么了?”
“当时好像是在讲什么治疗qíng志积郁的方子来着……”林巧巧小心翼翼地看着叶锦城,“叶师叔,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师叔祖那时候好像说……什么人各有命,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啊!不!不!叶师叔,我不是在说你啦……是师叔祖那么说的,当时师叔祖提到你,说叶师叔你这样的人,遇到了事qíng之后,qíng志积郁,最后就要……就要……当时他说了点你的事qíng,但是我到现在还记得,师叔祖那副样子,与其是像在说给我们听,倒不如说是自己在那里大发感慨……哎,总之我们那时候还小,都听不懂啦……叶师叔,你肯定是心里有什么事qíng,对吧?”
叶锦城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好,脸拉得老长,颇为无语地瞪着林巧巧。他看得出,这小姑娘同那些只想对艳闻轶事津津乐道的人不同,她说这些,有一大半是出于真诚的关怀,可是剩下那四成,就不好说了。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他又不能出于对那四成包打听似的好奇,而把她的关心掷到一边。因此他一时愣住了,只是沉默。
林巧巧哪里看得出他心思这么千回百转,兀自在那里低着头扭扭捏捏。她的确爱听江湖传闻,这毛病也不知道被韦佩瑶骂了多少次,却怎么都改不了,其实后来出了万花谷,她在江湖上也零星听到当年大光明寺之变时,关于藏剑弟子和明教弟子的故事,只是时间久了,传闻不太详尽,连姓名都众说纷纭,她弄不清楚。可是直到韦佩瑶那一次无意中提醒了她,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当年师叔祖白竹大发感慨时提到的人——尽管师叔祖感慨这人的时候,仿佛同感慨chūn天到了,竹笋破土了;或者是江水暖了,鲈鱼肥了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和后来她在江湖上听见的模糊的故事,说的都是眼前这位叶师叔。关心了多年的传闻简直近在咫尺,她哪里能不激动,每时每刻其实都恨不得冲上前问个清楚。可是时间长了,她发现叶锦城这人虽然待人温柔客气,但是总像是守着一块碰也碰不得的禁地似的。她不敢贸然询问,只能日复一日地沉默。可今日撞见叶锦城这样,她六成出于热心,真心为他着急,四成出于忍无可忍,怎么也要问出口。
“叶师叔……其实,我都知道啦……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打听那些有的没的,以前出了万花谷,在江湖上走,到杭州府,也听了一些事qíng,虽然不多……你不要生气,我没别的意思,我也知道,这江湖上的传闻,是没个准的,很多事qíng,也许是传着传着,就胡编滥造起来——但是看到你这副样子,叶师叔,你心里确实有事,而且还和以前的事qíng有关,对吧?我虽然不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叶锦城一眼,却见叶锦城兀自换了一副茫然的微笑,并没有半点怒意,她的胆子,也就突然大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可是如果就听到的那些事qíng来看……就算有仇报仇,可是骗人……也总是不好的。叶师叔,你……是不是后悔啊?”
她最后一句话像是戳了叶锦城一下,他转头看着林巧巧。
林巧巧吓了一跳,双手撑在身后噌地往后一挪,随即举起两手拼命摆起来。
“啊!呸,我瞎说的!叶师叔!你可不要生气啊,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江湖上那些话是真的——我也就是听听!也许不是真的呢!你别生气啊,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啊,你吓成这样子做什么?”叶锦城看了她一刻,突然偏头微微一笑。他这笑容沉静,却又带着点俏皮,好像是那些童稚未褪的少年人一般,一侧嘴角骤然凹下去一个深深的小梨涡,“只是时隔多年,又听见有人谈论这件事,有点惊讶罢了。”
“……你,你真的没生气吧?”林巧巧有点狐疑地仔细打量他,叶锦城却只是又微微一笑,道:“真的没有。只是你这个孩子,比我想得还要……”他说着好笑似的看着林巧巧,故意换上一副调侃的语气,“我该夸你聪敏活泼呢,还是该说你缺心眼呢?”
林巧巧说着说着,突然提起以前的事qíng来的时候,他确实像是被伤到似的瑟缩起来,可是最初的那一下刺痛过后,反而骤然涌起一股释然的感觉。他没有料到,竟然还有人敢当面跟他提这件事qíng。长久以来他习惯了那些纷纷扰扰却又偷偷摸摸的议论。无论是走到哪里,都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从幼年开始,关于他不太光彩的身世的流言,就是这样。那些人在暗地里议论纷纷,在流言的主角走到面前时,转过头来,露出自己最友善也最虚伪的笑脸。偏偏眼前这个林巧巧,不但走上前来当着面说,还直白地指责他,说骗人总是不好的。她说得没错,就算有仇报仇,骗人总是不好的,是很不好的,所以他才有今天的报应。
叶锦城突然觉得,不需要解释太多。哪怕她听去的流言里,很有些是添油加醋的成分也不要紧。不管怎么说,大抵上,他都毋庸置疑地在这桩旧事里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就算被说得再难听,也没什么值得辩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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