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城qíng急之下,只得求援似的看着陆明烛,就指望他相信自己。本来在这种事qíng上,他知道,没有一个人比陆明烛更清楚,自己是从来不会真的跟女子发生点什么的。可是陆明烛脸上表qíng冷冷的,似乎还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嘲弄,看得叶锦城满头冷汗,绝望万分。商南星连问了几声,见叶锦城只是不说话,不由得催道:“叶大哥,你也真是的,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家都晓得你辛苦,这个,就当收点辛苦费,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够意思,不说给我们听,可小心到时候有人说你得了便宜卖乖。”
叶锦城给他说得傻了,又感觉到旁边陆明烛越来越嘲讽起来的目光,整个人焦急到尽处,竟然只能沉默。直到他看见陆明烛一言不发,转身往另一侧走去,这才像是被抽了一鞭一样急赶着过去,只留下商南星在那里莫名其妙地失望。
陆明烛低头走着,叶锦城看见他的卷发在背后一掀一掀地拂动。他急着想说点什么,却终于没有比此刻更真切地感觉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明烛,明烛你听我说……我没有——不是、他们那都是瞎说的,那是误会,那天晚上是她叫我去,结果láng牙军临时——不、不是,哎……明烛,你停一下好不好?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
陆明烛竟然真的停了下来,叶锦城一阵欣喜,刚要开口,就见陆明烛冷淡地打量着他,那眼神里有疏离,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
“跟我解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另一侧走去。叶锦城被他这句话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掉。营地里人渐渐多起来了,时不时有人路过。他知道他们都在看自己,熟悉的,不熟悉的,知道这件事的,不知道这件事的。看就看吧,他突然觉得一点也不在乎。除了陆明烛以外的人,都在看他,偏偏就是陆明烛,连乜他一眼好像都嫌多余。流言蜚语,从来没有离他远去,从幼年到青年,一直到现在,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都有流言。曾经他以为他可以不怕这些,可是后来他才懂得,之所以不怕,是因为不论多少人在议论着关于自己的是非,还总有一个人是站在自己这边、信任着自己的,而现在,这个人并不存在。
他突然累得不行,恨不得就地坐在这路中间,谁愿意看,就随他看好了。可是心里这么想着,他却绝望地发现自己还是转过了身,往与陆明烛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不打算去追着解释了,陆明烛不会听,他也没有能说服他的自信。头疼得厉害,两边太阳xué突突直跳,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胸肋的位置直往上顶。他一步步摸索到了后厨,这才发觉自己是想找一口水喝。厨房里面没有人,他摸进去喝了几口水,索xing挪到后厨的院子里去。实在受不了了,他已经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商南星说得也对,这也不是什么多丢人的事qíng,随它去吧。但是他还是想逃开,不想看见那些人,更不想跟他们说话,尽管他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
叶锦城走到后厨的门廊上,慢慢撑着身子坐下。他把膝盖屈起来,双手jiāo叠上去,然后把脸埋在手心里,后背没愈合的伤口被扯得隐隐作痛,他也懒得去管了,只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再说。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身后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轻而且快的脚步声,伴随着隐隐的抽泣,叶锦城正在头昏脑涨,并没有注意到,直到身边的门被突然一下子推开,他惊得抬起脸来,与此同时来人发出一声受惊的尖叫,还带着哭腔。
叶锦城定睛一看,可不正是林巧巧。万花谷小姑娘的圆脸上挂着眼泪,眼睛也红红的,见叶锦城抬起头来,这才立时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嗔道:“叶师叔,你怎么坐在这里,可吓死我了。”
“林师侄,你怎么了?”叶锦城满脸疲倦的神色,却还是开口问她了。
林巧巧眼睛一红,大概是想忍住眼泪,可是那些金贵的豆子却还是掉了下来,她很不好意思,却怎么都止不住,只好一边用袖子擦脸,一边道:“……叶师叔,我跟阿瑶吵架啦,我跟她说,不想呆在这里了,我要去营地外面做事,阿瑶她……说我笨,说出去就是个死,当初就不该叫我来洛阳,我知道她是嫌弃我,不想要我啦。”
她的话里,很有点小qíng侣们之间吵架后赌气的意思,可是却又是真真切切十足地委屈。
叶锦城摇了摇头,笑着安慰她。
“傻孩子。韦师侄xing子直,面冷心热,她师父也是那个样子……她难免学去了,不要哭了,她那是在意你,担心你,怎么能是嫌弃你呢。”
(一二二)
“可是……可是她说话难听嘛!”林巧巧怔了一下,突然在叶锦城身边蹲下来,把脸埋进手臂里大声抽泣起来。她是个慡朗的姑娘,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虽然她笑着的时候居多,可是一旦真的大放悲声起来,仿佛也就特别qíng真意切些,听得人也要跟着她难过。叶锦城听着她哭,自己也觉得鼻子发酸,却又只能竭力忍着。他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可终究又觉得要避嫌而收回了手,只能用同qíng和安慰的目光束手无策地看着她。
好在林巧巧这人心大,其实她心里也知道,韦佩瑶并不是真心嫌弃她,无非是担心她的安危,故而说话不中听了些,其实她也担心韦佩瑶每日在外面忙碌,万一她有点什么事qíng,自己也毫无办法,两人都是互相挂念,难免就关心则乱,说着话也就吵了起来。好在她难受了一刻,哭出来也就渐渐释然了,再抬头看叶锦城,仍然坐在旁边,只是沉默地打量自己。林巧巧擦了擦眼泪,只觉得叶锦城这眼神十分温柔沉静,里面全都是真切的关心安慰,整个人脸色却疲倦又苍白,双肩向下溜着,不堪重负似的。
“……叶师叔,你脸色不好,怎么了?”林巧巧擦gān了眼睛,哭完心里好受多了,反而又开始把自己的事qíng忘了。
“……没怎么。”叶锦城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外面人多,好吵,这里清静。”
“哦……不对,叶师叔,你一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林巧巧怀疑地盯着他,“有什么事,你就说嘛,不要憋在心里。”
“……没有什么。”叶锦城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了,嘴角也就真的浮起一个依稀的笑影儿来,转头看了林巧巧一眼。过往的旧事太沉重而且对错难辨,即使能辨出对错,直至今日,又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他作为长辈,是断然不可能将这些事qíng告诉林巧巧这么年轻的师侄的。这种感觉在于他来很熟悉,便不要说是林巧巧,这些年来,尽管是面对着叶九霆,他也不好意思认认真真地将心里的话同徒弟倾诉。他知道,叶九霆虽然了解过往旧事,可那大半是从幼年在藏剑山庄目睹的残幕和多年来数次零星的jiāo谈,还有杭州地界多年前汹涌的闲言碎语中渐渐得知,最终织起一张关于旧日恩怨的长卷。他同陆明烛那点旧事,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琢磨,明明这些事qíng比起世间千般执著妄念,不算太长,也不算太曲折,却怎么都琢磨不透。他不知道陆明烛是不是从明尊那里听到过什么垂训,但是他自己,尽管时常去灵隐寺进香,也同高僧不知谈过多少次话,却依然放不下执念。多年来他固执地不肯给陆明烛上香,他总觉得陆明烛并没有死——陆明烛真的没有死,可现在也同他再无关系。他曾经以为唐天越死后的绝望是这人世中最难熬的事qíng,可现在才知道,渴望比绝望更加难熬,何止十数之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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