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叶锦城低下头,“明天我去看看,我……上半日去,你打不打算去跟他们谈谈?”
“我还没想好。”陆明烛冷声道。
“也是,我先去谈谈看,你最好先别出面,虽然洛道这里红衣教的人不可能认得你,但是万一洛阳那边来了人,你……”叶锦城还在担心着陆明烛在西域商会的身份,唯恐他叫认识的人碰见穿了帮,“你先等等吧。那我走了。”
他说着也不敢再磨磨蹭蹭,显然是感觉到了陆明烛的不耐烦。陆明烛提刀站在那里,身后的洛水,被轻纱似的月光笼罩出一点颇为波光粼粼的意味。他看见叶锦城从来时的路往回走,却恋恋不舍似的一步三回头。薄雾又起来了,月光照着他满头霜雪渐渐远去。陆明烛站在那没动,他突然觉得这晚上的月亮让他想起圣墓山,想起有一天晚上,他在三生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从花叶间漏下的月色也是这样,它们铺满了一望无际的白沙,也照亮了从茫茫沙海里向三生树走来的叶锦城,月光和他的头发一样的白。
陆明烛在那站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一阵阵地烦躁。他没想到来一趟洛道,所遇到的事qíng竟然又跟叶锦城搅在一起。长达十六年的分离和断绝,让他曾经真的虔心相信他们之间孽缘已了。可是自从回到中原,在遇见叶锦城以后,几乎每一件事qíng都与这个该死的人有关。他曾经想刻意规避,却怎么也避不开,就好像明尊在特意考验他似的,告诉他,这煎熬和折磨还没有结束。
他相信自己已经尽力表现得坦然,但是他知道自己心里其实并不够坦然。陆明烛在洛水边站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营地里已经重新静下来,显然叶锦城带着商会的人走了。即使是初夏,夜晚的风chuī久了也有点凉。陆明烛悄没声息地回到之前的屋子,里面的人已经差不多都散了,就剩下陆明灯和谷清霜坐在那里。两人一听见推门的响动,就陡然齐刷刷转过头来。陆明烛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觉得他们诧异混合着愤怒心痛的目光简直就像丢过来的刀子一样,直戳到他身上。尽管他知道他们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可是这种能够掀开尘封旧事的眼神,让他难受极了。
“师兄,怎么样?”陆明灯倒也没多说话,只是迎上来问了一句。
陆明烛摇摇头。他觉得奇怪,方才面对叶锦城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占尽上风,连说话都铿锵有力,怎么一回来面对师弟师妹,就觉得无比沉重疲倦。他走过去靠到桌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这才道:“商会的人被红衣教扣着,放不出来。叶……叶锦城,他说他明天再去一趟。我们先等着看。”
谷清霜想说什么,却被陆明灯悄悄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她十分知趣地站起来,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出去了,还顺便贴心地带好了门。她毕竟是个女人,有关陆明烛和叶锦城之间那些无比尴尬的旧事,她虽然心里知道,却不好意思当面跟陆明烛讨论,有什么话,只能由陆明灯来说。
“师兄,你不是说回来跟我解释?你们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陆明烛觉得疲倦万分,一句都不想多说,但是一想到陆明灯这样关切,不过都是为了关心自己,顿时就觉得怎么的也不能不理师弟,只好摇头道,“没什么,你们也才来这里,我自然来不及说。我遇到他,”他说着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已经一年了。”
“……一年了连点信都没露,师兄你——”
“我要说什么?”陆明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陆明灯被噎了一下,随即无言以对,只好瞪着陆明烛。他眼里那点关心和焦急是真的,半晌之后陆明烛低下头,叹了口气。
“明灯,别瞎cao心了,不过是因为大局遇到一起,我同他,早就是没有关系的人了,不过是全凭着这点qíng状,暂时在一起做事罢了,私下里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想多了。”
“你……”陆明灯气急败坏,“你还敢信他?!师兄,他当初可是要你死!”他只顾着担心陆明烛,一没小心,把旧日的疮疤统统揭开,“你现在还敢跟他一起做事?你不怕他又害你?”
“……他害不了我。”
“你就敢担保你说得一定对?!”
“我不像当年那么蠢了。”陆明烛叹了口气,双手在膝盖上一拍,站起身来,“明灯,眼下大事需要解决,你不要意气用事。你看他不顺眼,不要理他就是了,权当没有他这个人——嗯,权当他死了。”
“死了?他明明活得好好的!真是奇了,他怎么不死?”陆明灯声音气得哆嗦,“师兄,你别打量我是傻子,方才他看你的时候那副模样我看见了,我不信他现在全然把你也当作不相gān的陌生人!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谁知道他心里又在转什么念头!”
陆明烛背对着陆明灯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听见这句话他站住了,却不曾回头。昏暗的灯光在微微跃动,他披在身后的卷发,光泽而且丰融,长长地垂过了腰际。陆明灯看在眼里,鼻子一阵酸楚,他突然想起西迁途中,陆明烛曾经亲手把这一头美丽的长发尽数削去。如今它们又长回来了,让他恍然觉得回到好多年前,那时候叶锦城还是他认为的叶大哥,是他师兄认定了的、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那时候的他偷偷地喜欢着谷清霜,却也不太敢说出口,每每看见师兄和叶锦城在一起开心的模样,总是暗暗羡慕,甚至羡慕得都有些嫉妒了——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并没有什么可羡慕的,他一心如兄长般尊敬的师兄,不过是把自己最柔软的心,送到别人的刀口上去罢了。
“师兄……”他喃喃着,心里却开始有点后悔。他方才太担心陆明烛,又太着急,一时说话顺了口,并没有顾及陆明烛心里的感受。
“师兄……你……”
“……明灯,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放心。”陆明烛摇头,“不会有事的。只是有些事qíng……你不懂。不要意气用事,先好好处理当下的问题再说。”
一夜过去,陆明烛反倒睡得安稳了,他不知道陆明灯和谷清霜两人躺在一起相顾无言,倒像是烙饼似的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早上起来,陆明烛把营地里那天的当事弟子都召集起来,挨个详细盘问,要求他们不要隐瞒,哪怕人是明教杀的,也要照实说。一番询问下来,他自己也不免感到jīng疲力尽,不过总算事qíng清楚了许多。这商会的人,应该不是他们杀的,是红衣教失手杀了人,却铁了心要利用这事,全部推到他们这里来。他可算是放了心,却又开始为新的问题担忧。叶锦城说得没错,这件事qíng不能拖,如果等到红衣教从洛阳来了人,事qíng闹大了,就更加棘手。可是他自己之前言之凿凿地说过,没做过的事,明教断然不会承认。背黑锅谁也不愿意,但是如果指望红衣教能承认,似乎又不太可能。僵持住的话,兵器走不了,到头来影响大局,他也不希望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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