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林子那边商量事qíng,夜里了看不清,走到林子中间,不知道谁杀了人吊在那里,他没防备撞了个正脸……就……”陆明烛说着说着,自己也放缓了话头,好像觉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思,“怎么就这样了?他再不济,也是……”
一瞬间他又想要翻旧账了,他本来想说,大光明寺能做到那样心狠手辣,眼下还怕这几个死人了?可是转念一想,叶九霆那时还是个小孩子,在晚辈面前翻这种陈年往事,显得自己太过下作,故而缄默片刻,才接着道:“……也是在江湖中见过血光的,几个死人吊在那里,虽然措手不及,是挺吓人,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叶九霆依旧哭丧着脸,将轻剑在手里翻来覆去地倒腾,局促已极的模样:“……就……就这?那我也不知道啊,明烛哥,要不还是找个人替我师父看看病吧,我瞧着他这个模样,就像是……”
“就像是什么?”
“这个……这个,没什么,”叶九霆慌不择路,额头上滚下一连串的冷汗,他迟疑地用袖口去擦,却越发显得láng狈,“明烛哥,你们之前……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
“不然还有什么?”陆明烛莫名其妙地也开始又急又怒了。眼下事qíng正进行到节骨眼上,叶锦城却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出,谁知道会不会打乱下面的步伐。
“这……好吧,不至于啊……”叶九霆冷汗涔涔地挑了个地方坐下来。当年叶锦城神志不清的模样他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一想起来就发憷。只是他虽然清楚事qíng的原因,可毕竟当年还是个小孩子,不可能对当年师父和陆明烛的那些恩怨中的每个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因此想了好一会儿,也不明白陆明烛描述的qíng状中到底又是哪里触及了叶锦城的伤处——就算是他真的了若指掌,也未必能说清。心结这种东西,只有自己清楚,旁人再怎么了解,就算揣着一颗热的心,也终究只能冷眼旁观——说到底,除了自己,旁人都是局外人。在多年岁月和旧事的沉淀中,叶九霆已经深知这一点,多少次他看见师父的模样心里都隐隐难受,却苦于自己除了说一些无gān痛痒的安慰的话以外,不能做任何事qíng。何等庆幸的是他知道师父终于捱过了那一阵子青huáng不接的时候,叶九霆心里很清楚,那不过是靠着一点执念和叶思游临终时所托付的责任,叶锦城才硬撑下来。可是他知道,叶锦城唯一真正的心结,就只有陆明烛。自从陆明烛与叶锦城重逢以来,颇有一段时间里反而是叶九霆更加夜不能寐,除去妻儿,师父就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关心叶锦城,却不清楚与陆明烛的重逢对于叶锦城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叶锦城对陆明烛的心思,叶九霆是明白的,可是他苦苦思索,也不明白到底是应该帮助师父求得陆明烛原谅,还是gān脆劝他放下执念,彼此各不相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之前才会去找陆明烛谈话。他越是清楚师父的意思,在得知了陆明烛的意思后,就越发替师父觉得痛不yù生。他不能直接劝师父放弃,也不能直接告诉陆明烛对叶锦城冷然以对,因此就经常陷入两难的境地。而到了现在,不要说他就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就算是明白,他也不敢告诉陆明烛。
“你支支吾吾的到底什么意思?”陆明烛急了,“你知道些什么赶紧说,现在看来死的人恐怕是江津村的村民,这事qíng有些不对,你师父这个样子要是不快点好,谁知道接下来有什么祸事!有话赶紧说,别给我磨蹭!”
“我……这……”叶九霆yù哭无泪,“这……师父以前,师父以前差不多三年时间,都是这个样子……不认得人,不记得事……后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渐渐调理好,这些年来也都很好,不见发作过,他方才那个样子,我……我怕他这是又犯了旧病,如果是那样,那可就……”
“……什么?”陆明烛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遍,“什么三年?”
“他、他——”叶九霆脸色难看得要命,急得出了一头冷汗,“我是说师父,以前三年时间都是这副样子……明烛哥,我没骗你啊!别这样看我!你有空去杭州地界打听打听,稍微有点年纪的人,都知道这事!”
陆明烛无言以对,瞪了他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道:“……怎么回事?”
“这……这个,这个我不能说!”叶九霆冷汗涟涟,不住地用手去擦,“……明烛哥,你行行好,要是我师父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一定会打死我……”
陆明烛脸上的神qíng像水纹似的波动了一下,渐渐成了一种轻蔑与惊讶混合的神qíng。
“好,我不问了。其实你也不用那么怕,且不说他现在打不了你,就算是你告诉我,我也不关心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是想把眼下的问题解决而已——你既然不愿意讲,那你仔细想想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尽早让他恢复了才是正经。”
“我……”叶九霆忧心忡忡地白着一张脸看着陆明烛,他先前瞧见叶锦城那副模样,简直就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让人毛骨悚然,“明烛哥……我有个话说在前头,如果师父真的是犯了旧病……他什么时候能好,能不能……能不能好,还都是未知之数,我们趁早得另作打算,不能再指望他……”
陆明烛拧起眉头。他先来听叶九霆说叶锦城这样迷迷瞪瞪了三年之久,心里虽然惊讶,却也觉得同自己没什么关系一般轻描淡写,再听叶九霆这么一说,却突然觉出好像这事qíng比自己想得还要严重。
“……这么厉害?”
叶九霆不住地用衣袖去擦汗,那模样显得有点可笑:“明烛哥,不瞒你说,先前这个病,是白前辈给他看了一阵子……就是……就是白竹前辈……你一定是知道的……白前辈给师父看了病,后来再调理调理,缓过劲来,他自己也就慢慢好了……白前辈的医术,你也知道……如今如果真的是犯了旧病,我上哪里去找那样的圣手来给师父看病呢……这真是……”
白竹。这个名字他许久不曾听见过,如今突然从叶九霆口中听见,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他与白竹接触不多,可是白竹那几句话,至今回想起来,仍能牵动记忆里的风雷。
——有趣!你怕什么?江湖飘零,刀剑无眼,势力之争谈何对错?不过于qíng之一字,无愧于心罢了!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你们无上明尊就教你这个?
即使他曾经听从白竹的话,不顾一切地信任而且爱过叶锦城,最终落得那样惨烈的下场——他如今仍旧觉得,白竹说的,是很对的话。不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当初他有多爱叶锦城,后来就有多恨,可是他从不后悔,只因为无愧于心——只是,换了叶锦城呢?他又有没有愧疚呢?有。可是这愧疚有多么深重呢?没关系,这同他陆明烛已经不相gān了。即使他已经很清楚,这些年来,尽管他恨叶锦城入骨,可在无数个冰冷或者炎热的夜晚,他午夜梦回,幽然醒转,回首方才的梦境里,仍然都是年轻的叶锦城,鲜衣怒马,仗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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