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及时制止自己去回想这些不相gān的事qíng。“也罢,既然你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你先把你师父带回去,若是他好一点了,再派人知会我一声。”
叶九霆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好点头答应。两人转身往回走,陆明烛却突然停下来,道:“等等,你们住在江津村里?”
“是。”
“……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儿。那树林里的尸体,我已经派人去卸下来了,现下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不过看打扮,的确就是江津村的村民了。一下子死了十来个人,不是一件小事,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也暂时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人gān的。你们当心,不要与他们起什么争执。”
“是,我知道了。”叶九霆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显然一心都在他师父身上。两人回到屋子里面,陆明灯已经离开,只留下几个普通弟子和叶锦城在那里。叶锦城还是像先前那样呆坐着,动也不动。叶九霆上前轻轻拉他衣袖。
“师父,起来了,先跟我回去……”
他连说了好几声,叶锦城才转脸看了看他。陆明烛在一边冷眼旁观,他注意到,叶锦城看着叶九霆的神qíng,就好像在看一个全然不认得的陌生人,然而却又缺乏那种看陌生人时候的戒备。自从相逢以来,他知道叶锦城心里愧疚,故而一直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低眉顺眼,心里总觉得叶锦城这副模样,有五成正是像陆明灯所说,是装模作样。就算后来叶九霆对他说了那么一番话,他也不信。尽管他也不觉得叶九霆会骗人,但是这两个姓叶的才是真的一对师徒,是一条心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合着伙地又在演什么戏呢?当年他被欺骗得太惨痛,以至于后半生不得不一直多个心眼。可是从方才的qíng状来看,他仔细观察,又觉得叶锦城那副模样,浑浑噩噩的,不像是骗人。那一股云里雾里的感觉,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骗不了人的。
“师父,跟我回去了。”叶九霆面对这么多明教弟子,却要哄小孩儿似的这样哄着自己的师父,也着实是尴尬,额头上又渗出许多汗来,“师父……师父?”他试探着轻轻拉着叶锦城,叶锦城倒也乖顺,被他拉着就站起来,跟着他往外面走。叶九霆刚刚松了口气,叶锦城的下一个举动却着实将他吓了个半死。
“等等……回哪里去?”叶锦城突然站在那里,只有叶九霆和陆明烛离得近,能听见他梦呓似的低语,“……明烛呢?”
叶九霆脸色唰唰地白下去,后颈上一棱一棱爆起一层粟。陆明烛目瞪口呆,显然也是因为他最后那一句话。只是这两个人的惊讶,前者是因为曾经听过太多次,后者是因为第一次听见。那种语气完全就是梦呓,根本装不出来。叶锦城用那双眼睛看了看陆明烛,却好像是什么也没看见,立时移开了。
“……明烛呢?”
他声音说得小,可是这房间里的明教弟子们却已经听见了,脸上都露出一股古怪的神qíng。这商会的头目好生奇怪,这样叫他们掌使的名字,还叫得仿佛多么亲热,掌使明明就在旁边,他倒好像看不见。
陆明烛又惊讶又尴尬,赶紧示意叶九霆把他弄走。叶九霆仿佛也觉无地自容,却又不敢qiáng行催促叶锦城,只得试着依照好多年前的说法,轻声道:“……我带你去找他。”
这话倒像是真的管用,叶锦城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听懂了,顺从地让他拉着走。陆明烛表面上镇定,却着实被他方才那副神态给惊到了,忍不住试探xing地伸出手在叶锦城面前晃了晃,道:“你不认得我?”
叶锦城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像是看了又没看,那一双憔悴的黑眼睛好像是在做梦。陆明烛无言以对地抽回手,对叶九霆道:“赶紧带他走。我晚点了有空去找你。”
报应。这两个字就像是突然在心里被刻出来似的,清晰地映在他眼前。营地的火把不住闪动,夜风chuī得它们明明灭灭,却又始终不熄。陆明烛倚在一旁的木栅栏上,看着叶九霆随着叶锦城离去。叶锦城突然回了一下头,那神qíng就好像将什么重要的东西忘在了身后,可是仅仅只那么一下,他又转了回去,与叶九霆一起慢慢离去了。陆明烛突然觉得头痛yù裂,好多没搞清楚的事qíng一起涌上来。叶九霆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他现在真是后悔,方才应该对叶九霆直接吼一声的,什么三年,什么杭州地界都知道,什么疯疯癫癫,叶锦城怎么样,关他屁事?他并不想承认,叶锦城方才那仿佛看见陌生人的目光刺伤了他。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为叶锦城的任何反应所触动,可是事到如今,他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突然想起,在很多年前的一天,那种江南湿润而且微微闷热的夏日午后,在临水的房间里,清凉与湿热jiāo织着,四面垂下的竹簟拢住了房间里融化了冰块的凉意,就在那么一张至今想起来都要觉得小得可笑的凉榻上,他跟叶锦城挤在一起,贴得那么紧,明明是那样要命的夏天,却谁都不嫌热。叶锦城拨开他鬓角的头发,贴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仿佛舍不得将这只讲给他一人听的话叫别人听去了——尽管房间里根本没有别人。“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或者是病了,或者是老得什么也记不住……嗯,就只记得你一个人,每天到处找你,好明烛,你会不会嫌弃我?”他还记得他自己瞥了叶锦城一眼,虽然笑得不屑,心里却一点都不会觉得这样无聊的胡说八道惹人厌烦。“少胡说,你会有那么一天?”叶锦城大笑着抱住他,两个人从凉榻滚到地上,午后从水面上chuī来的湿润的微风,将四面的竹簟一掀一掀,发出好听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蝉鸣,一直延伸到他后面很多年的记忆里。他还记得自己的话。当时他真的以为,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而当时的叶锦城,满心想的都是报仇,那些甜到发腻的qíng话,也一定都是信口胡说——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年轻了,年轻得不知道一言一行皆要谨慎,苍天有眼,自觑红尘。他忽而想起月光皎洁,叶锦城跪在三生树下,满头寒霜,低声诉说。
陆明烛抬头往叶九霆和叶锦城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人了。他突然觉出一股酸楚的东西,从眉心那里一直往下坠,却又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什么缘故。他好像这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那样地、那样地喜欢过叶锦城。
(一三四)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搁在他肩膀上。陆明烛转过头,只见是师弟站在身后,正用一种忧心忡忡的神色看着自己。
“师兄,你可要小心点,他们现在是在装可怜给你看呢。”陆明灯皱着眉,“……该不会他一这么惺惺作态,你立马就要心软了吧?”
陆明烛望着师弟的脸,顿觉无言以对。尽管他心底里知道,叶锦城方才的样子,绝对不是在惺惺作态,可是他无法反驳师弟的话。陆明灯的眉头紧紧拧着,带着忧虑的神qíng,极其稳重。陆明烛看着他这样的脸,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差不多十七年以前,在惨烈的大光明寺那一夜之后,他在长安南面的长蛇谷找到东躲西藏的师弟师妹和一些其他弟子,当时的陆明灯,几乎还是个孩子,神qíng惶恐如同惊弓之鸟。可现在那样的少年早就在岁月磨练中消逝了——他陆明烛,也不再是原来的陆明烛。其实他清楚,叶锦城此番并不是在做戏,当年叶锦城的演技并不怎样,只是他自己为qíng所迷才刻意忽视那些细节,装作看不见——不过话说回来,以qíng为迷障,又何尝不是叶锦城曾经最狠毒也最厉害的地方呢?而现在这层障碍对他来说完全无用,他看得出叶锦城不是在装模作样,可是因为有了当年的那一场是非,他不能驳斥陆明灯此时的怀疑——他不能拒绝师弟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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