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乐意知道么?”他微笑起来,又像是叹息似的这么说了一句。可是直到陆明烛喝了水回来躺好,他也始终没有告诉他。
(一六零)
他们不敢耽搁,翌日天色刚一蒙蒙亮,就收拾东西离开。到枫华谷的路本来不算太远,几日就可以赶到,但是他们不敢走最短的那条路,因为那条路是大路,其间市镇更加繁华,láng牙军若是有心搜捕他们,这些地方的盘查肯定更加严苛,因此只好绕路,前前后后耽搁了不少天的时间。这天从镇子上出来之后,接下来又得走山路,陆明烛倒是无所谓,只是叶锦城便显得格外吃力了。
“我猜这一回屠láng会中还是折了好些人的,”陆明烛一面用弯刀大开大阖地砍掉前方挡路的树枝,硬生生地砍出一条路来,一面跟后面的叶锦城讲话,“都经过几个镇子了,查得还是挺严,而且你在商会那边认识的人多,肯定多少要牵连几个,真是……”
他说着一径地摇头叹气。叶锦城的声音在后面好一阵子才响起来,颇有点气喘,带伤走山路已经让他自顾不暇:“……这件事先前何先生对我说了,这……没有办法,做什么都有代价……就是不知道九霆他们……”
“别瞎cao心了,你那个徒弟看着老实,其实比谁都jīng明。”陆明烛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前日在镇子上叶锦城已经自己看见了布告榜文。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榜文还张在那里,就说明肯定没抓到人。”陆明烛摇头,“实在不行,他还能回杭州去,那儿太远,láng牙军还管不到那里。”
身后叶锦城没有再说什么,只能听见一阵树叶窸窸窣窣的响动。陆明烛回头一看,只见叶锦城扶着一棵树掀起斗笠,额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一连串地滚落下来,他抬起手去擦,却赶不上那汗珠滚落的速度,鬓发早就湿透了。
“……我实在,走不动了……”他用一种jīng疲力尽的声音开口,随即对陆明烛摇摇头,“休息一会儿吧,也不急这么一时半刻的……”
陆明烛知道他带伤辛苦,却还是只想冷笑天道轮回。当初他自己带着伤一路回到西域,路上躲避追捕,其中艰难不足为外人道。到了今天这份上,叶锦城总算也是在应这个劫数因果了。只是这么想着,看着叶锦城白寥寥的脸,他还是颇觉得有些烦躁,只好停下脚步——其实他不停下脚步也不行了,因为叶锦城已经不管好坏,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副任凭踢打也死活走不动的样子。
“你别磨磨蹭蹭,把你丢到天策营,我可还有别的事qíng要……”陆明烛心里有气,说着说着却自己打住了话头,只因他突地发觉叶锦城坐在那里半垂着头,连话都不说了。以往出于心虚和愧疚,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是会好声好气地应答的。更何况,他知道叶锦城虽然从小养得娇贵,讲究的毛病也多,但是在关窍时刻,还是相当能忍耐,不会因为苦累疼痛就摆出一副活不下去的架势。
他伸手扶着叶锦城的肩膀,另一只手把他的脸托起来。叶锦城半阖着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眼皮却像是抬不起来一般合上了,他抬起来的手挪动了一下,总算攥住了陆明烛的手腕轻轻摇了两摇,陆明烛听见他口中似乎低低地讲了一句什么话,却根本听不清。他这才恍然发现,叶锦城嘴唇已经全白了,再伸手一探额头,热得烫手。
可是此时在山里,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把叶锦城带到背风的地方躺下来喂了些水,这才把他推成侧卧的姿势,掀开衣服查看后背伤处。只一掀开他就知道不好了,寻常这么些天,金创药换着,就算是连日在山中赶路劳累,也无法清理得太gān净,可叶锦城到底也是习武之人,这伤口就算不好,也应该开始gān燥收缩,往好的那一方面发展,可眼下那伤口周围,仍旧是cháo湿而且血ròu模糊的一片,并且淋淋沥沥地开始渗出脓血,衬着那周围苍白肌肤格外刺眼。这是箭头扎进去的伤口,本来就深,陆明烛前几日不耐烦,都是糙糙为他换药,也没当一回事,只以为痛几天就好了,并未仔细清理。叶锦城自己看不到后背伤处,也能忍则忍,从头至尾,一声儿不出,从未抱怨伤处不适。
陆明烛没有办法,只能把伤口周围脓血简单擦尽,从水囊里倒了些水出来洗一洗,再倒上一些伤药把布条包回去。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束手无策,简直恨不得将叶锦城丢在这山里,叫他自生自灭,如果死了,也就了了一段二十年的孽缘。可他不能这么做——这次的事qíng,说到底是商南星失误在前,他彻底坏事在后,要不是叶锦城及时冲过来拉他逃跑并且替他挡着,可能他早就被láng牙军的弓箭手she成了筛子。更何况叶锦城一直是洛阳屠láng会最大的消息来源之一,他手上有无数条人脉线索,他要是死了,也不晓得要牵连多少人去。陆明烛正在这么心烦意乱地想着,叶锦城却发出一声呛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大约是清醒的一瞬间连带着全身的痛觉亦一同苏醒了,陆明烛看见他疼得眉峰颤抖,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身子。
“这是……哪里……”
“……还能在哪。”陆明烛不耐烦地看着他,“你这样子怎么走?”
“……不行,一定得走。”叶锦城喃喃自语,方才那昏睡过去的一阵似乎让他稍微恢复了些体力,虽然脸色还白得像纸,“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用……前面的镇子不远了吧,天黑前能赶到,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他说着竟然qiáng撑着站了起来,那艰难的动作连陆明烛看着都揪心,不由自主上前扶了一把。叶锦城脸上神qíng没变,眉尖却不易察觉地挑了挑,随即低下头道:“……快走。”
两人一路停停走走,无比艰难。叶锦城只觉得几回汗湿重衣,那冷汗源源不绝如雨而下,实在是叫人难以忍受。只是再艰难也得走,他不能叫人抓住,一旦被擒,连累的不仅是陆明烛,还有更多的人。两人在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总算走到了镇上。大约是夜里,而且也渐渐远离洛阳,虽然在镇子出入的地方仍旧看见了通缉榜文,可是看着却只像是例行公事地那么一贴,四下里也并没有什么láng牙兵走动,只有晚归的镇民和形色匆匆的商旅。叶锦城脚步不稳,脊背却还犹自qiáng撑着挺得笔直,只是半借力扶着他的陆明烛知道,两人贴在一起的手心里全是叶锦城的冷汗。若是在平日,还能得到这样双手jiāo叠的机会,只怕叶锦城会生出无数心思,陆明烛也未必愿意,只是眼下qíng况,已经没有谁还能管得了那么多了。
“你这个样子,是要死啊?”陆明烛低声抱怨,“先去医馆,给你处理了伤再去邸店,不然的话……”
“不能去医馆……”叶锦城攥着他的手猛然紧了一下,“方才路过的时候已经经过了……你没看见么……那街边的láng牙兵,眼睛都是盯着医馆的……我猜,怕不是他们知道当日我们中间有人受伤,特意盯着吧?不能去……去了就是……送上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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