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好明烛……要是来生……”他说着却qíng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了,仿佛透过这一帘风雪,又看见当年相识的长安三月,又看见杏花载酒,又看见糙长莺飞,“……不,要是他年……要是他年再相逢,我们就喝一杯酒……然后各自珍重,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他说着低下头,在陆明烛冰凉的唇角亲了一下。
叶锦城站起身来,将身边的剑提起来。身为江湖儿女,功夫傍身,剑不离手。他这半生握过无数的剑,每一柄都是不凡神兵,贵重无匹,可到了如今境地,一步踏去,即见生死,陪着他的就只有这生锈的三尺铁剑。
风把他的白发chuī散了,叶锦城反身向前跃出一段,落在雪地里。周遭长风凛冽,夜色无尽,他提剑而立,无数的雪花裹挟着刀风,严寒呼啸,尽似狂澜翻卷,极揽天地。风雪把他的衣摆chuī起来,好像一只展翼的白隼。
他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陆明烛,转身走进漫天风雪里,走得步履维艰,却头也不回。俄而拂衣无踪,只余周遭风雪沉寂。
陆明烛听得见有人在跟他说话,只说了几句,和着chuī来的刀风,被截成断续零落的碎片,他知道那是叶锦城的声音。他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什么,拼死挣扎却无法醒来,只能任由那一片无尽的黑暗拉扯着他。他知道那个先前拉他一把的人离去了,他几乎想要声嘶力竭地大叫,叫那个人停下来,却只能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去。
回来!叶锦城!不要走!回来——回来!
刺目的光落到他脸上,他发现自己醒了过来。青蓝的天空已经放晴了,通透得像是一块澄澈的青玉。陆明烛静静地凝视着这一片扑拥下来的蓝,他听不见风的声音,却觉得心口像是一处空寂的峡谷,只有风从中间呼啸来去,空落落地剧痛不止。他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连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惊讶的喊叫也听不懂,只能感觉到有人的脚步纷乱地赶过来,那声音像是在试图叫醒他。一片黑暗又渐渐笼罩下来,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八三)
动物油脂的火把燃烧出一股刺鼻的腥气。这隐元会的营地本来不大,又因这两日大雪封山的缘故,条件分外艰苦起来。努布罗将一些gān的糙药jiāo给林巧巧,后者带着担忧的神qíng很快走开了。旁边的门开了,叶九霆满脸憔悴地从里面走出来,努布罗道:“里面,怎样了?”
“……还是不行,醒是醒了,就是不说话。”叶九霆先前连着出去找了两日,这时候才回来,也熬得眼睛下头泛青,转头看见何予德刚走来,连忙道:“何先生!怎么样了?”
“找不到人。这几日过去,人也派出好几批了,连点痕迹都没有。陆掌使还是不说话?”
叶九霆摇了摇头,无言地抬起一只手覆在额上。
“……这都醒了两日了,还是一句话没有,之前他高烧不退,该不是把人给烧坏了吧?”何予德满面忧色,狐疑地朝努布罗看了一眼,“先生,你看陆掌使……”
“胡、胡说,”努布罗急得说话也坑坑巴巴起来,“有我在,他,的命也救,回来,怎么可能……烧坏头壳?他们肯定是,遇见了什么,事qíng,他一时半会,不晓得该怎么说。”
何予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那种无奈又同qíng的眼神望了一眼叶九霆,后者脸色青灰,眼圈儿却渐渐红了,突然转身撩起衣摆一阵风似的又走进房中。
他反手合上门板,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那里,刚想要大声说话,可一见屋子里的qíng形,那声音不由自主地就堵住了,只能发出喟叹似的几个字。
“……明烛哥……”
陆明烛靠坐在榻上,极厚的被褥一直拉到胸口,与依旧丰融的栗色卷发相比,塌陷下去的双颊和无神的眼睛,简直叫人生出不忍卒睹的感觉。他听见了叶九霆的声音,转过脸来看着他。
“……明……明烛哥,”叶九霆的声音哆嗦起来,“我不是想要bī你……可你要是好一点了,求求你,告诉我……师父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哪里都找不到他……”
陆明烛就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只是怔怔地瞧着他。那眼神绝不是作假或者有什么隐瞒不说,只是一股死气沉沉的寂静。叶九霆从头到脚刷刷地冷下去,一股绝望bī得他喘不上气来,只能缓慢地跪坐在chuáng榻前。门开了,是林巧巧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她一看这qíng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无声地把药递到叶九霆手里。叶九霆泫然yù泣地端过来,qiáng忍着焦虑一勺勺地把药喂进去。陆明烛毫不反抗,大约是认得他们的,顺从地跟着他们做这做那,唯有对所有的问话,皆像听不懂似的没有半点反应。
“前辈,前辈?”见药喝得差不多,林巧巧伸出一只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在他脉门上搭了一下,“你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再休息个五六日,也就可以走动……这里是隐元会的营地,你没事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们叶师叔去哪里了?”
她连着这样反复问了几次,都没有得到什么答案。陆明烛像是知道她在同自己讲话,一双眼睛里神qíng柔和而且懵然,反倒显得问话的人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前辈,你别急,有空的时候,就再想想……”林巧巧柔声细语,一面把药碗接过来,又重复了一次,“你还记不记得,叶师叔——叶锦城,叶锦城叶师叔,去哪里了?”
她这话突然像是落进了平静潭水中的石子,大约是因为话中叶锦城的名字,陆明烛脸上的神qíng突然微微一动,转头看着她。先前他们反复来问,都是用各种称呼,却从未直接提到叶锦城的名字。叶九霆像是被火烫了一般直跳起来,道:“明烛哥!明烛哥!你是不是想起来了?师父……叶锦城,我师父,他去哪里了?”
“前辈,他去哪儿了?”
“我……”陆明烛的眉头皱起来,像是刚刚捕捉到一两个能够明白的词语,此时正在费力地理解这些话,眼见着整个人的神qíng就渐渐活泛了些,脸色却跟着一层层难看起来了。
“前辈……你想起来什么了,就快点说啊!”
陆明烛转头看看叶九霆,又看看林巧巧,他眨了一下眼睛,像是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叶九霆急了,刚想要拔高声音再问一次,却陡然觉出一股不忍,硬生生地将那问话憋回去了。
“……明烛哥,你——”
“……我……”陆明烛的声音又gān又哑,因为那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焦虑,才开口讲了一个字,只觉得一股酸涩之意直涌上来,“……我想不起来了……你们……你们别催我……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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