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你自己小心些,不要累着了。只是他们——”
陆明烛知道他是因为方才提起陆明灯,想到昨天的事qíng,心里还在担心,便道:“快些起来吧,再不出门,还来得及么?”
“……等等。”叶锦城突然开口,声音里头带着一种沉吟的意思,话头也放慢了,“……明烛,有个问题……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还没来得及问你。”
“怎么?”
“昨天明灯那样的反应……也早在意料之中。摸着良心说……如果我是他,我大概也想要打人。明烛……我还记得,刚重逢不久的时候,你跟我说……你以前在无明地狱的时候的那些事qíng……我自己做过的事qíng我清楚,何谈能够轻易原谅。我当时也以为,你是再也没有可能原谅我的了,可心里却还总是期待着真能有那么一天……不瞒你说——不瞒你说,”他的声音沉甸甸的,“连我自己都没有想过,真的能有这么一天。讲起来可真是丢人……我好后悔,二十年来哭的次数,数也数不清了。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有点不敢相信……只怕这是一场大梦。明烛,你到底是为什么……还愿意再相信我呢?”
大约是因为紧张,或者是什么别的说不清的qíng绪,他的声音说到后头便渐渐哑了。陆明烛沉默了好一阵,可环抱着他腰的手臂却没有动。屋子里一时静得要命,除了几可听闻的心跳声,更有昨夜chūn宵帐暖留下的那种微甜的浑浊气息,被这沉默迁延得绵长暧昧。
“……那大概只是因为,”许久之后陆明烛才开口,那语气沉寂却又坚定,“只是因为我愿意相信。我告诉过你的那些关于无明地狱的事qíng……也并不是全部,还有一些事qíng,我没有告诉过你。你说你二十年来哭的次数数也数不清,可我在上了圣墓山之后……就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从无明地狱里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无论遇到什么事qíng,我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哭了。大光明教义上却说,如果眼睛不会流泪,则必然不能清明。我之前一直不懂这句话……现在才明白。不会流泪,大概是因为眼睛里没有任何值得相信的事qíng。什么都不能相信,又怎么能耳目清静,更何谈追寻光明。你说你一心报仇时什么也看不见,连自己的想法也不能明辨,其实我……也是一样。我后来才知道,我从来……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叶锦城,”他说着抬起眼睛看他,“叶锦城,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早晨的风着实不小,却分毫没有办法撼动在地上又积了厚厚一层的雪。早先那一场大雪还未曾融尽,现下又下了这么一场还没停,底下的全部结成了坚冰。林巧巧拿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大扫帚,站在空旷的院子里一下一下地扫着雪,时不时抬起双手来放到嘴边呵气。往北面看去,可以看见太原府高高的城楼屋顶上也尽是白雪。她搓热了双手,抬起来捂着耳朵,却有人伸过手来,把她怀里的扫帚抽走了。
“哎呀,商道长,起得早啊。”林巧巧笑眯眯地打招呼,“怎么今天有空来帮我的忙?嫣姐姐呢?”
“媳妇去杏花村那边了,说是那边的村民有好些需要治伤。我今天没什么事……哎,我说,”商南星扫了两下雪,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你这小丫头,上次可把我害惨了,我——”
他话没说完,却听见有人咯吱咯吱地踩着雪走过来的声音,两人一齐转头,却见正是叶锦城步履生风地过来了,哪怕颧骨上还留着昨天那一出的淤青,眉角也贴着药贴,还是掩饰不住那容光焕发的模样。商南星一见他就想起那天叶锦城bào跳如雷的模样,立时萎了,只讪讪地点头道:“哟,老叶,早啊。”
“叶师叔,早啊!”
叶锦城却像是全然想不起之前的事了,只带着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跟他二人打了个招呼,转过院角出去了。商南星最近见他几次,他无不是咬牙切齿的模样,此时突然这般,不由得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子对林巧巧道:“……奇啦!他昨天挨了一顿打,外头都传得疯了,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可倒好,笑得这么开心……是打坏了头不成?”
“商道长!又胡说!我看你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吧!”林巧巧直摆手,“人还没走远呢,你不怕被听见啊!再说了,我瞧着叶师叔挺好……嗯,不管怎样都那么好看……嗯,陆掌使也好看……哎呀!哎呀!阿瑶!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吓死我了!”
韦佩瑶肩上落满了雪花,好像是刚从外头回来,此时板着脸,也不知道是否听见了她先前那最后几句话,林巧巧满头热汗,qiáng撑着嘻嘻地笑了起来。韦佩瑶一只手伸到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往林巧巧手上一塞,又转身牵着马儿出去了。商南星在一旁笑弯了腰,用无声的口型给她比了“现世报”三个字。林巧巧神色尴尬,打开纸包来看,里头是六七个ròu包子,她一眼就认出来,是隔着好几条街的那家点心铺子做的,大约因为被韦佩瑶贴身塞在怀里的缘故,还是滚热的。
“好了!好了!笑够了没有,再笑不分给你吃了!”
两人坐在台阶上头啃包子。商南星道:“说起来,老叶也是去杏花村那里吧?我先前听何先生说了。”
“嗯,是啊,说是唐师叔他们之前就到那里去了,那边的信儿还是他们传回来的……”
“嗯,对,我也听说了……他俩老在一起……哎?对了!对了!你说他俩为什么老在一起?”
林巧巧闻言,一口吃的在嘴里多嚼了好几下才咽进去,转头看着商南星,用一种慢条斯理意味深长的语气道:“对啊,对啊,商道长,你说呢,他俩为什么老在一起啊?”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好久,只见商南星的脸上渐渐变得五光十色起来,半晌才转头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脸,用一种快要断气似的声音呻吟着道:“……好,知道了,不必再提……我今天又长见识了……”
陆明烛去叫了师弟师妹,一起去明教在太原的据点办jiāo接的事qíng。陆明灯把脸拉成一块铁板,弄得陆明烛心里也不笃定起来,只怕他想不通又要横生事端。可陆明灯一路过来只是一言不发,所有事qíng弄了足有一整日,都办完了之后回到隐元会营地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那院子前头墙檐下悬着两盏还未点起来的灯笼,有个人站在下头,肩上落满了雪花,正是叶锦城。他像是老远就看见了陆明烛,或者说根本就是特意等在那里望眼yù穿,隔着好一段就用力朝他们挥手。陆明烛却颇有点不安起来,只怕陆明灯一见叶锦城,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要动手。
可陆明灯和谷清霜却在后头站住了,开口唤他道:“……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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