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徐北雁倒是好奇的一直伸手去戳那名男童的脸颊,戳了好几下才抬头傻笑两声:“这江南水土养出来的娃娃真软,跟棉花团似的……哎,某才戳了两下,怎么脸蛋就红了一大块……这也太嫩了吧!”
李云茅左看看高云篆,右看看徐北雁,一抬头捂了捂额头:“一人背着一个,走了!再不走,留这鬼窝里等天亮么!”
当下高云篆当仁不让背起了舒广袖,徐北雁乐颠颠又颤巍巍的将舒心抗上肩,三人循着来路退出dòng去。这时天色犹是浓墨般黑,聊胜于无的一点月亮光像是兑进墨汁中的水,将眼前一切涂抹得一塌糊涂。好在谷内地形并不算复杂,一路磕磕绊绊,倒也还称得上顺利的摸出了谷口。
一出妖谷,月色豁然清朗,淡银粉般筛落地面,照见一颗盘虬老松,苍枝如盖,正蔽在谷口处。那松树gān足有合抱粗细,其下黑乎乎的,像是一个人斜倚栽歪在地上。
李云茅几步过去,用火折子在面前一晃,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此人大约就是董山。”
那人或许已只能用一具枯骨称之,蜡huáng皮肤绷紧在一副骷髅架子上。要不是有身上衣物布料佐证,全然一副已死了不知多少年的模样。他身上尚松松挂着几截崩断的麻绳,茬口新鲜,李云茅拈起一头看了看,又丢下了:“来帮把手,让他入土为安吧。”
徐北雁愣愣的眨眼:“好不容易找见了人,哪怕已经死了,也该将尸首带回去给董老丈才是。你这就地埋了……是个什么道理?”
倒是高云篆很能心领神会,找了块平坦地方放下舒广袖,就挽了挽袖子过去帮忙挖坑,边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必呢?何况是这般不得好死的bào毙模样,让董老丈见了,徒增伤心!”
徐北雁对此仍是似懂非懂,但瞧李、高两人已经麻利的将一个坟坑挖得初具雏形,只好也搁下舒心上前帮手。不多时挖出了大略足够的深度,李云茅过去提起那具枯骨微一吐力,搬了起来,却轻轻“咦”了一声。
没了尸骨遮挡,树根下一个约有两尺见方的土坑露了出来,坑掘得颇深,内中却空无一物,想来就算曾有过什么,也已被取走了。三人互相看了看,这次倒是异口同声的道:“鬼茯苓!”
然而鬼茯苓终归不知何处去,眼下非是纠结此事的时候,三人一同将董山尸骨安置到挖好的坟坑中,临填土时,李云茅又一伸手,从他脖子上拽下一物,找出块帕子裹了,道:“给董丈留个念想。”随后七手八脚,填实了坟坑,也不好立碑,就折了根松枝斜斜cha在了坟土前。
回程路上,徐北雁倒似有所感,抓了抓雉冠上的翎子:“跟董山这样稀里糊涂做了枉死鬼的,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东岭上还有多少。说不定前些日子跟着某回家里去闹的那个什么……滑州人氏……也是个同样遭遇的倒霉蛋。”
他说着话,又掂了掂背上的小舒心,“嘿嘿”一笑:“这姊弟两个却是命好,这叫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吧,以后说不定还有什么造化呢!”
三人此后路上再无耽搁,终是在天色将明犹晦的时分赶回了醉蝶村。一到村口,就见灯笼火把通亮,照见数条人影在光下晃来晃去,也不知已经在此等了多久。
等候的人中自然少不得谢碧潭。他被李云茅一掌击昏,再醒来时已过了午夜。陪在卧席边的是huáng金履,见他醒了,期期艾艾难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半天才道:“他让你放心……”
谢碧潭仰面躺着,盯着黑dòngdòng的屋顶发了会呆。他心中纵然有脾气,也发作不到huáng金履身上,半晌后一个挺身爬了起来,还能冲着huáng金履笑了笑:“某晓得了,李云茅还说了什么?”
huáng金履早翻来覆去背的滚瓜烂熟,立刻道:“李道长还说,他天明前必然回来。”然后看看漆黑一片的窗外,又补上一句:“现在已丑时过半了。”
谢碧潭立刻没半点犹豫,起身穿衣,一副要外出的架势。huáng金履料想拦他不住,也不作那无用的功夫,只道:“董丈在灶火上温着热汤,某陪你吃上一碗,暖暖身子,然后同去村口等李道长和徐小将军回来就是。”
这般冬夜寒风料峭,一个疏忽,少不得就要害上一场风寒。谢碧潭自个就是个医者,断不会由着xing子折腾自己撒气。当下二人吃饱穿暖,董老头与族中另一个后生也执意一同,四人打了几盏灯笼,又带了袖炉,便往东北向通往东岭的村口过去。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边沉黑微褪,渐渐透出一点极深的靛蓝颜色的光景。
谢碧潭远远瞧到那一行人从山路尽头渐渐透出轮廓,又一点点清晰成了淡灰色的影子,再到衣履颜色、身形姿态……一一鲜明起来。鸭蛋青的天光还是灰扑扑的,徐北雁的红袍银甲、李云茅的蓝白道袍,都一并黯淡得不再那么鲜明……谢碧潭忽然眯了眯眼,将怀里的袖炉也搁下了,又向前走了两步。
他走过那几步后,扭头正色问huáng金履:“是某眼花了?怎么有两个穿道袍的?”
然而待人走到村口,近到可以彼此看清对方脸上的表qíng的时候,谢碧潭才察觉不是自个眼花,而是实实在在两个人上山去,三……四……五个人下山来。
瞧着那浩浩dàngdàng有男有女的一队人,不止大半是陌生面孔,甚至还有个年轻姑娘与小孩子昏迷不醒。当下留在村里的几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数,忙听着李云茅的安排套车的套车、预备汤水的预备汤水,然后又要将董老头拉到一边说话,又要将高云篆向几人重新引荐……这脚不沾地的一通忙下来,天光已是大亮,前前后后一个多时辰,谢碧潭硬是没有找到能跟李云茅独处的机会。不要说事后算账,连说上两句话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有节有理别扭万分。
直到借用了董家的大车,将舒广袖姊弟安置其上,又成了一群人同回长安城去。谢碧潭被李云茅撵去车里与妇孺一同,说得极为动听:“碧潭的医术某等都是信得过的,这一路上舒家姊弟有他照料,想来高师兄也放心。”随后便毫不客气的牵走了原本谢碧潭骑来醉蝶村的那匹马,当真其心昭然若揭。
谢碧潭满心想着“回去再和你算账”钻进了车厢,却忘了这一群人,除却huáng金履和徐北雁,都是要往自家去的。倒不是吝啬那几分住店的钱帛,而是舒广袖和舒心身受鬼气侵袭,在等着杜云闲应约前来的这几天中,少不得要行些道门丹宗手段,乃至岐huáng医道,妥善照料。这样一来,当真只有问岐堂最合适不过,别无二选。
车行路上,少不得颠簸晃dàng,纵然里头厚厚垫了两层棉褥,也一样舒坦不到哪里去,更全然比不得那些高门大户延请大夫上门时的jīng致马车。谢碧潭将里头半截车厢让给舒家姊弟,自个只能牢牢把着一根车棂稳住身子,仍少不得被晃得有些头晕,倒还不如在外头骑着马被北风刮着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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