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若悬河滔滔说了一篇,听得舒广袖半晌缄默不语。忽听身后响动,梅影曳着长袖款款过来些,站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眉眼恬静柔和:“舒姑娘可愿听儿一言?”
舒广袖看着她仍有些惊揣不安,只是见梅影有意拉开些距离不使自己难堪,谈吐又得体,才略放了心,犹豫道:“请说。”
梅影将袖一甩,十余步外的旧坟前应声飘起几件物什,却是一炉清香,三两盏gān鲜果子,与些糕饼酒浆,与寻常人家上坟时的铺陈并无什么两样。梅影候她看清楚了,重又放了那些东西落下去,才道:“儿虽仍托身红尘之中,却早非俗世之人。幸有机缘,一缕残魂也可得苟且世间。今日时逢大yīn,宜鬼魅行,一时动了念,来此祭扫。那坟冢中葬下的非是旁人,却不过是儿昔日尘寰身罢了。”
听得梅影竟是来为自己上坟扫墓,非但舒广袖,就连李云茅亦是意外。愕然后摇头笑道:“这……这当真也算是一桩轶事。”
梅影却不在意二人的惊讶,继续曼声道:“儿昔年薄命,泉泥销骨,千里辗转,无处托魂。如今想来,唯不过欠一人一句提点而已。惜儿遇huáng郎时,已是人鬼殊途,听之无用,唯有叹息。舒姑娘,且听他人劝,莫成己身哀,一人在世,到底还是需时时与旁人相jiāo往来借力的多些,又何苦凭着一人辛劳,走那些弯路绝路、徒劳之路。”
舒广袖听得默然,倒是第一次正眼直视梅影,那白衣女郎色如chūn花、窈窕多qíng,若不言明,又岂有人知她竟是鬼非人。再听这番言辞,倒比李云茅笑晏晏的劝说更入耳些。她又犹豫片刻,叹了口气:“罢了。”便将手臂上的小包袱褪了下来,“李道长猜得不错,我选了今夜出城,又来到乱葬之地,确实是要寻一处yīn气充沛的地脉,借其气催动一件法器。只是这法器是人相赠,所为更是纯然自身之事,断不会影响旁人。”
她说着话,蹲下身在一块石头上解开了小包袱。掩布一去,露出一面一尺见方的古旧铜镜,只是镜面已颇污浊,照脸亦是艰难,就不知有何等的法力神通。
此镜梅影不识,李云茅亦认不得,四道目光便都只轻轻扫过,就又停留回舒广袖身上等她后话。舒广袖取了镜在手,对着自己照了照,想当然只能在其中望见一个乌突突的模糊影像。她许是早知如此,并不如何失望,抚着镜子道:“此镜亦是经旁人之手转赠,是以我也不曾见过原主人。当时镜子收在一只同样破旧的锦盒里,内中附绢书道:此镜纳极yīn或极阳之力,便有神通。可照见持镜人前世往生,yù解之问。然神通非神,解亦是结,用之与否,思之慎之。”
“照见前世往生?”李云茅和梅影都是一愣,大感意外。若当真有如此法力,这面看起来破旧的铜镜倒是不凡,如此宝物,竟会轻易赠予他人,不免更让人觉得蹊跷。
李云茅想了想,还是道:“前世往生,乃轮回因果,这般看,此镜该是出于沙门。舒姑娘,可否借镜一观?”
舒广袖对待他很是慡快,立刻将镜子递了过去,边道:“我执着于此,然而多方找寻,始终不得极yīn极阳之力所在。前几日与高道长闲聊,听他提及今夜之特殊,不免动了念,往来一试……这却是与高道长无关的,他确不知qíng。”
李云茅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最后几个字,只将那面铜镜在手中翻来覆去观看。他看的却不是镜上纹路与铸造,而是时不时以掌缘轻击、屈指连叩,又掐起法诀,飞快的从镜子背纽到镜面抹过一回。来来回回能有三次余,轻轻吐出一口气:“此镜外秽内净,正法无边,并无半分邪祟妖异之处。无论是否可照见前世往生,至少赠镜之人,应是无加害舒姑娘之心。”
舒广袖便也笑了:“那道长可知如何使用此镜?”
李云茅目光在她和梅影身上一过,没急着答复,却反问道:“前朝譬如前朝死,今世始知今世生。人言童子之记,不过三龄。成人之后,便连三岁之前的幼时之事亦不记得,再去耗费心力牵挂些前生往事,岂不是自寻烦恼。喜乐悲哀,皆在轮回中烟消云散,追之何益?”
舒广袖却是摇头:“道长不必多说,你非是我,亦不知这些年来,我困于此中的百般纠结。如今既有了一线希望,纵然艰难,也绝不肯错失了。”
“当真不肯?不悔?”
“便是不肯,不悔。”
李云茅哂然:“那看过后,知晓后,又待如何?”
寻常一问,前一刻口气还无比坚定的舒广袖却是一怔。怔过了,摇摇头,面上露出一丝有些缥缈的笑来:“那些且都待看过后再说吧。”
“舒姑娘这般坚持,贫道也是无话可劝了。”李云茅将铜镜递还她,“那请问舒姑娘,可知极yīn极阳之力的所在?”
“这……”舒广袖一时语塞,但立刻机灵道,“不知道长可有提点?”
李云茅笑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话,目光瞥向一旁的梅影,咽下了下文。
舒广袖顿时福至心灵,将身一转,敛起一身江湖女子豪气,冲着梅影盈盈一拜:“还请梅娘成全。”
梅影忙侧身避开,不肯受她这一礼。又笑叹道:“李道长当真打得好算盘,这一来,帮或不帮,倒是儿的担当了。”
舒广袖不说话,只瞪大一双妙目,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漆黑的眸子中光彩斐然,似孕着无数心思,生灭其中。
到底是梅影叹了口气,笑道:“罢罢罢,既是李道长之托,舒姑娘之愿,儿也愿成人之美,了却了姑娘这桩多年心事。只是……”她顿了顿,没将后面的话说下去,只冲着舒广袖点头,示意她递出铜镜。
舒广袖大喜,双手托了铜镜,将污损的镜面朝上,平平举至梅影面前。梅影也未有何多余动作,只揽了衣袖,探出一只手来。素指纤纤,向着虚空轻轻一拈,周遭顿觉寒意陡生,乱葬岗方圆yīn气,应招纳而至,复垂下手掌,半翘起中指,点落镜面之上。
一指点落,一股青气陡然自镜心开始蔓延,眨眼间铺满了整个镜面。原本污浊晦暗的铜镜在青气流过后,如受磨洗,竟然泛出一片雪亮寒光。寒光明晃晃照亮了方圆三尺,更有一股冷寒之气遍布镜身,舒广袖一时竟无法再握得住,双手一抖,甩开了铜镜。
只是失了依托,铜镜却未跌落,竟是无凭浮在半空之中。这般关键时节,李云茅还有心qíng赞叹一句:“莫大正法!”只是却无人理他。不止舒广袖,连梅影亦有几分好奇,向着铜镜张望。
铜镜不过一尺见方,此时其上青气寒光四溢,倒是硬生生使其看起来扩大了一倍不止。那属于镜子的明亮光芒浮托于铜模之上,其中俨然有波纹圈圈dàng开,似是拨弄涟漪,推开了这一世的尘埃。
清光映照,非是冬夜惨淡乱葬岗,而是浩dàngchūn风三月天。粉红亮眼的新开杏花掺着垂柳鲜嫩的绿,沿着江堤夹岸铺去。虽说不是什么繁华城镇热闹jīng致,却独有一番绚丽chūn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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