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在意,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了几下,开口的声线也沙哑,让人听了都仿佛担心那副嗓子会因此破碎。
“顺着来时的路走了这许多日了,还是没出去。”
李君城垂眼,也捡了树枝在划。只是两个人这几日都没吃多少东西,早便没有什么力气了。此刻划拉在地面之上的痕迹又轻又乱,像是鬼画符。
叶问颜瞧着李君城写的那字,顿时乐了。
李君城这几日每日都会写点东西在地面上,每日都不同。前几日是茶馆里说书人的词头,这几日换做了诗人的名句。他写字本就笔走龙蛇,字迹潇洒,只是现下没气力,写出来的东西也歪歪扭扭,全没了先前的架势。
叶问颜眯着眼,辨认了许久,才看出来他写的是“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那位杜甫杜文人的诗句。他第一反应居然便是这是杜甫与李白二人志趣相同,而他二人却阵营敌对,当下便要笑出来。
刚咧了嘴角,就觉得嘴角一痛,随即鼻尖一凉。
当下便顿了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李君城也似被惊动,霍然抬头,叶问颜甚至能听到他脖子发出的那一声咔。
“下雨了?”
叶问颜感受着那些水珠子,随即有些苦涩地开了口:“不是雨……”
李君城也沉默了,和叶问颜对视一眼。
远方有什么东西正急速靠近来,声势浩大,似要摧毁一切。
叶问颜勉qiáng站起身来,捡起了长生剑。不论来的是什么,都总得做好准备才好。
耳里是愈来愈近的声响,叶问颜却觉得不太对。这声响不似山崩也不似走shòu,倒像是……湍流!
李君城霍然出手,泛着红光的长枪却突然划出了一道水波!
水波?
二人还不及反应,就听轰隆一声,恍若巨石炸响,山崩而地裂。
叶问颜第一反应便是地动,然而下一刻,当头而至的凉意瞬间将他的心神浇了个通透。
久饥的身体反应不如从前,就在他抬眼的那一刻,他看见漫天的水就这么铺天盖地地压下。
水流当头压下的瞬间如天穹破裂,砸进天灵盖,呼吸和全身血液一起骤停。意识被冰冷阻断,胸腔憋闷,骤停的鲜血都似被挤压在了胸口,等待着一个契机破胸而出。
那一瞬间如星河倒灌,而意识飘渺,不知此时何夕身处何方。
但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感觉到水流倒压的那一刻,身边的李君城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恐惧,亦或者是死亡的yīn影,在他看来都不过一笑便可化之。如果是必死的结局,那恐惧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就在李君城抓住他手的那一刻,他的心脏猛然一缩,随即脚底便冲上一股热流。
而他灵台清明,大脑里只有一句话在不断盘桓——活下去!活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者是只是短短一瞬。等到叶问颜终于调匀了呼吸,无力的手脚也恢复了些气力,正要反手握住他的手,水里却不知何时飘来一块石头。那石头块头不大,却因为水流急速而来,一下子便打到了他手腕之上,他措手不及。手下意识地一缩,随即手中一空。
手中空空,只有湍急的流水自指间流过,带走他手腕上流出的鲜血。
叶问颜说不清那一刻的感受是什么。像是刹然间失去了什么,心中一下空去大半。下一刻他睁开眼,眼前却只是乱旋的水流和不知哪里来的水糙。他好不容易把头探出水面,却在下一刻被更为湍急的水流当头压下。
于自然而言,人力不过须臾糙芥,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活命只能是因了运气的眷顾。
但他不放弃,他不想放弃,他更不愿放弃。
那个人……
这一刻他灵台清明,心如明镜,有些过往看不出来的事,突然于这短短一瞬间看了个通透。兰若寺前他的眼神、紫源崖下的悉心照顾……他怀疑过太多次他的目的,也猜测过太多次他的动机,却始终被一叶障了目,不得其解。
可等到叶问颜真正猜出他心思的时候,他却只能苦笑。
我们各执阵营两端生杀大权,相见便是死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你如何能……喜欢我?
他再一次探出头,一边挣扎拍水,一边喊李君城:“李将军!李君城!”
声音出口是嘶哑的,他的喉咙早在前几日就已伤痕累累。
极目所望,原先的红林海在这突如其来的水流之中轰然倒塌,如齑粉一般被水流猛地吞噬,而后也化作了水旋,在他身边打着转。
似乎是过了半个时辰,他的喉咙已哑得快要说不出话。
“李君城!”
又似乎过了半个时辰……
叶问颜想要喊,却发现他根本喊不出来了。他在水里挣扎沉浮,也被灌进了太多水。水里不知含了什么,又或者只是他自己嘴里的鲜血,呛得他双目发红。
即便注定死仇,这生死一刻,他却还是觉得心脏抽痛。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抛却天地玄huáng,目光冷静脑袋清明。已经隐隐发疼的脑袋也一直叫嚣着:活下去!找到他!
他将身上的泰阿解下,任泰阿沉入水里,正要转身去寻李君城,不经意间却瞧见从身后飘过来一大块黑色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副衣襟。
叶问颜一顿,随即立刻想起这是李君城大氅上的,立刻伸了手去捉。
捉到那副衣襟的同时,他感觉手底被拉了拉。
他一向冷然的眸中似擦起火花,那一瞬间心qíng激dàng,丝毫不逊当初百炼会夺得头筹。
本以为大变之后他的心早便如止水,除去大仇得报,不会再有撼动的那一刻。然而此刻天地都似寂灭,感受到手底的力道后他有一瞬的茫然,而后却像是黑暗中踽踽独行多年的人,突然看见了光。
他连忙用力,果然有一只手紧接着按上他的肩膀,那个人虚弱但带着笑意的声音就在耳侧响起来。
“可让我寻着你了。”
叶问颜侧过头,却发现李君城一手拽着他那件大氅,一手还扶着一颗断木,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李君城示意他扶住那断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叶问颜却瞧见他发际旁有一道血口子,正在流血。
头部乃机体要害,此刻虽只是划了这么一个小口子,也不知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叶问颜也不知发了什么怔,看见那口子,立刻便伸了手,将他挡在伤口处的发给拂开。
随即二人都一顿,李君城霎时松开抓着大氅的手,抓住了叶问颜给他拂开乱发的那只手。
这一刻他目光如炬,握着叶问颜的手腕,突然便觉得心里一dàng。握着的那只手不算纤细,但骨节并不粗大。指尖触及他掌心,摸到的是一层薄薄的茧。
茧子不厚,却在这一瞬间,让他的心猛地沉静下来。
而被他抓着手的叶问颜,已经将手缩了回去,别开了眼,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却被李君城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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