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累不累?”樊真问他,鼻尖蹭在面侧,弄得华清远面上一阵热。
华清远瞪他一眼,道:“会被你gān到死也犹未可知。”
这荤腔开罢,华清远终究扑哧一笑,眼睛眯成弯月一般的两个弧,里头含着未gān的泪,看来竟是很清润可爱的。樊真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华清远一个倦怠疲累的呵欠打断了,华清远眨了眨朦胧的眼,道:“困得要命,去洗洗,睡了。”
这模样,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又似乎经历太多,而终于尘埃落定那般。
樊真看得定了,心中却不可抑止地涌起一阵接一阵的不舍留恋来。
此去一为别,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千万保重。
第四十二章
樊真擦着湿发回屋时,华清远早已睡得人事不省。夏季天候闷热,远地里传来木杵捣衣的寂寞响声,一下又一下,空落落的。
华清远的被团盖得不踏实,被囫囵踢在旁侧。半gān的头发湿湿嗒嗒粘在他的面侧颈边,亵衣贴在后背,显出几团不大不小的水点,隐隐约约将窄瘦腰线勾勒出来。衣服穿得不很仔细,衣带早便辗转地松开了,露出少年人从肩下到胸腹一段紧实白ròu,仔细可辨得一些或深或浅的伤痕,但并不妨碍骨ròu恰到好处的起伏与形状。他总归很喜欢这个人的,如下才如此清晰刻骨地觉察到。
他担心华清远会着凉头痛,便摘了挂在脖颈上的发巾,坐到chuáng沿小心翼翼地擦。华清远微微动了动,曲了曲指尖,旋即又将手虚虚一探,攥在樊真的衣角。纯阳子的睡相恬然,是安稳清凉而又夷然无事的模样。
樊真见着他舒展开的眼角眉梢,平和一线的唇角,心中忽而感慨迭起,心底有一些隐昧的别意离愁。从前他似乎从没有好好看过华清远,又似乎是分离太久,相聚又遥遥难近,即便重逢,又立刻需要分开。天意造化,令人唏嘘。
他掀起被单的一角,轻手轻脚帮华清远盖上,喃喃自语般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时不时总在回忆从前的事qíng。然而只剩下一些极其模糊的片段,印象不很深刻。都说,人只有在面对至亲至爱之时,那些过往相忆,才都如数家珍。然而我又算是什么呢?”
樊真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话中带着自轻的意味,垂眼道:“这许多隐瞒与犹豫,不知让你遭了多少不安忧虑,而我却从没有消想过。我也曾问过自己,从前究竟将你当作什么?其实我……我自小没有什么jiāo心人,云白虽然活泼,但年岁渐长,与他逐渐有了分歧,心中苦闷,上不能同师父言明,下不能添师妹烦忧。后来我发现,在同你认识之前,我已然很久未与谁秉烛夜谈、促膝而眠过了。”
“此qíng不知所起……亦不知何时可终。”
“那便不要有所终罢。将你折磨得日日不得安宁,岂不是很好。”他的话音方落,便听得冷然一句话,倏然对上一双冷冷清清的眸子,其里神采如同华山微雪,不及严寒,却有霜冷。也像极了他的师姐郁欣。
樊真一愣神,只觉面上一阵烧热,直从领口窜生到面颊上,耳廓一下便烫如铁烙。仿佛是他小时同方云白偷跑玩耍,一心以为师父并不知道,却又被发现的满心尴尬羞赧。他别开目光,却听华清远打了个呵欠,又道:“有些渴,案上还有水么?”
樊真听得此话,眉头微微一皱蹙,却仍旧手脚麻利地到案边举杯倒茶去,华清远接过茶杯,却不喝,杯子握在手掌心里,轻轻打着转,忖度一阵,华清远终究开口:“从前同你在一起,恨不得掏心挖肺,把所有的好都没有保留的送给你。回头看来有些可笑。”
“有一些事qíng,不是心下剖白,亦或是一场qíng爱能够解决的。时间还有很长。”华清远的话说得温吞又清晰,一字一字脱口而出,他静默一瞬,探手握住樊真的手掌,放在手心里捏了捏,恳切道:“太上忘qíng,并非无qíng。我从来明白,但却舍不得,也忘不掉。想来这人世间,只你一人令我至此。”
言毕,他似乎有些感慨,举杯将那茶水饮下,却冷不防跌进一个带着皂荚清慡气息的怀抱里,他手中的杯子一下握不住,骨碌碌地惊落在地。樊真紧紧地抱着他,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揉散揉碎,变作自己的一部分。华清远被这大力气弄得有些发懵,犹犹豫豫伸出手臂,以手掌放在樊真的脊背上,轻轻地上下捋动着。
“我其实一直记得你当日唱了什么。”樊真的吐息贴着他的耳廓,声音遮了层山雾一般,有些忽隐忽现的朦胧,华清远听见樊真在轻声轻气地背诵,正是他那时的弹剑歌,最末一句时,樊真顿了一下,道:“那时你问我对你有多少真心。”
华清远哧地一笑,话中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真心没有,谎话连篇。”
樊真听明白他话中笑意,仍旧慌神:“我有。有……十分。是有的……”
华清远在他怀中微微一挣,他将力气一卸,便见得华清远半坐在他的面前,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直盯着他,瞬也不瞬地看,樊真只觉耳后又烫得红了,华清远仍只是看。两人相对无言,樊真如坐针毡。华清远将他bī得实在没有办法,正要出言解释时,却见纯阳子骤然伸出双手,按在他的面颊上,使劲挤了挤,团出个不甚好看的鬼脸来。
“……痛。”他的眼角被挤得一眯,这动作十成十的孩子气,樊真在模模糊糊的视线里看得分明,华清远眼里有笑,雪消冰解。
“就得让你痛一痛。”华清远似笑非笑的,却又是捧着樊真的脸面,凑近吻他的嘴唇,湿软的舌尖刮在他的齿列,抵在樊真的虎牙上,蹭着打了个转。他是有这样细微稚气的习惯的,樊真不自觉也悄悄弯起唇角,勾过华清远的舌,这亲吻来的缠绵缱绻,活活将人骨头里的醉意与懒意都勾出来了。
气氛暧昧,困意撩人。华清远不qíng不愿地分开来,抹了抹眼里一层薄雾,翻身又躺了回去,低声促道:“不闹了,睡觉、睡觉。”
闭上双眼,沉入黑甜之前,华清远嘟嘟囔囔,声音小而轻:“我有多憎恨你,就有多喜欢你……qíng之所钟,不过qíng之所钟。”
均匀而浅淡的呼吸声响在室内,华清远渐渐睡熟。樊真却仍坐在他的身边,替他将衣襟拢好,手指在他的锁骨处一停,见得皮肤上那一点含苞梅花一般的粉红,他的指腹在那点痕迹上摩挲一下,又极慢地收回了。
再浅的伤口,总归有疤痕。再轻描淡写的讲述,总归要动心。
他虚虚抱了抱华清远,嘴唇在他额上落下点水蜻蜓般的一下。他便是看着窗外黑沉的夜色,逐渐翻了天明前的鱼肚白,夜气被天边一轮金日尽数吞噬殆尽,后背骤然地烫起一股热流,不多时便蒸了微汗。
不多时,他等待的人叩响房门。
樊真起身开门,见得是卞青萝,神色凝重地点一点头。便回身将华清远拦腰一抱,对方仍旧昏睡不醒,便是遭了药蒙了神识。樊真边道:“其他人呢?可是也走了?我记得医署的人先前走了大半,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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