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哪里还有往日冷静,却死死按住,以至于手臂亦在微微颤抖,“胡闹什么,你死了谁也救不了。”
那声音似乎是从咽喉中硬挤出来,混在震耳yù聋的背景里哪里分辨的清楚,早已不知是说给谁听了。
再看去,唯一见废墟一片,哪里还有于曼丽的身影。
☆、劫与结(下)
在战场上,让一个不听话的人闭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没有能力再开口。
安逸尘是被张启山打晕带回来的。再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军用帐篷的帆布顶棚。
坐在身边的,是尹新月。
她自然也在这个不听话人的范围之内。不用怀疑,若是可以,张启山绝对会毫不犹豫将她扔回北平去。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把她安置在伤兵营里,顺便也被伤患“看护”。
尹新月微低着头,正望着他,又似乎没有望他。心中有些qíng绪莫名拉扯,难以言表。
印象中的安逸尘,或是在北平时让人俯首称臣的qiáng势,或是回到长沙后润物无声的平和,都是极自持的。不同于张启山的冷漠,他沉静,善良,对每个人都是真诚的关心。不是那些豪门绅士的假仁假义,他的,近乎出于本能。
明明面容相似,却是完全不同的两极。
一个恨不得悲悯万物,每每因为无力阻止而黯然神伤,一个却视生命如糙芥,若需要便可放弃所有,对人对己,皆不会心慈手软。
可就是这样,她却隐隐约约觉得,不论无视还是感怀,或许,他们是一样的——
心xing凉薄。
这想法来的突然,她亦被自己吓了一跳,待回过神猛见眼前人睁了眼,心中一紧,满是做坏事被人捉到后的忐忑,来不及想,只能忙于遮掩。
“听说,你是被佛爷拖下来的?”
这话题起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尹新月懊恼于自己的慌不择言,偷眼看他的神qíng,似是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松了口气,又不禁担起心来。她怎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那样歇斯底里的安逸尘,哪有他平日的半分温润影子。
若非在意,又是什么。
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会生出心xing凉薄的想法。即便是凉薄,不过只是没遇到那个人罢了。
“你放心吧,她肯定没事的。”
看着人依旧讷讷的不说话,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些脾气,尹新月道,不咸不淡,“启山派出的人搜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于曼丽的尸体,她跟个猫妖似的,肯定死不了。”
“你知道什么?!”
断喝声出口,安逸尘亦是一怔。定是当时的场面太过出乎意料,此刻夹杂着那些不好的预告qiáng烈撞击着神经,一时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qíng绪。
吸了口气,安逸尘涩声开口,“抱歉。”
尹新月侧过头去让人看不到表qíng。或许,她并不像所表现的那样漠不关心。只是,待转过来时,面上已是惯常的无所谓。
“哼,我才不会跟一个病人计较。”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轻咳一声站起身,又似乎有些尴尬,略顿了顿,才道,“你都睡了一天了……可别想偷懒,只准再躺到晚饭,一会儿我会告诉他们给你送过来的。我可不是关心你,这里还有好多伤员等着呢。你要是倒下了,我就得顶上去,最后吃亏的还不是我……”
尹新月何时出去的,他不知道。
她并没有骗他。
清理战场的时候,的确没找到于曼丽的尸体,但也同样的,没找到她的人。
除了才醒来的那次失态,安逸尘表现的再正常不过,亦没有要求派人去寻,依然每天忙着抢救伤员,跟着部队转移,可日渐消瘦憔悴的样子却骗不了人。
他一直是清醒的。
清醒地知道在这样的战场上,他没有权利要求别人豁出xing命去找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更没有权利要求因为要寻一个人而拖慢这个部队的进度,影响战略计划。即便是他自己,也是有自己要做的事qíng、要在的位置。
清醒的知道,他不能意气用事。
没找到尸体并不代表什么,于曼丽是否还活着,没人知道。直到jiāo锋结束他们再回去找,中间倒是有段时间的。按照尹新月后来所说,为了甩掉追击者,她当时已经是勉qiáng支撑,以爆炸的qíng形和惨烈的战况看,是很难凭一己之力离开的。可若她被人带走,几天过去了,总该提出条件……
结果其实早就知晓,可是面对这样的安逸尘,没人能狠得下心再说。
在别人眼中,他们是一同投靠的佛爷,自然jiāoqíng匪浅。只是,对于曼丽是报着怎样的感qíng,他自己也不知道。
初时,不过是一个特别的病人。过于吃惊于她超乎常人的隐忍,不得不也对她有些多过旁人的关注。但也是仅此而已。他对待她,与致远,或者乐颜,并无多少不同。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了呢?是在她见过他的过往却并无厌恶之心的时候,是她不问缘由相信他的时候,还是她对他坦诚到毫无保留的时候……或者是他们相处的每一点滴,是同病相怜,是心有灵犀?……他拼命去想,往事尽皆在目,却遍寻不到答案。
原来,那些关于她的事,从不曾忘记。
他不会相信。他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于曼丽有着那样惊人的生命力,怎会就这样轻易死去。或许,她真的没死,只是,那些失去的感觉太过qiáng烈,排山倒海又无处宣泄,压的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一点点死去。
尹新月又哪里知晓。至少表面上看,需要她担心的人,从来不是安逸尘。
有人在战略图前抱胸而立,不知站了多久。她进来的时候,便看到那山般的男人真如尊佛像一般,无声无我,只是紧绷的表qíng隐藏在背影之后,从不示人。
“佛爷?佛爷!”
直到呼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张启山才堪堪转身,眼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扰后的恼怒。
他居然没注意到自己进来?尹新月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时,又是生死一置的长官了。
是错觉?
许是受到惊吓,最近还真是常常恍惚……尹新月背对他快走两步至桌前。
“你来做什么。”
身后不带qíng绪的嗓音响起。
被问得莫名其妙,尹新月也不由得低头确认自己端着的东西。“怎么说的呢,我来送饭啊。”
听得这样的冷漠,难免有些委屈。张瑞江不在,别人又都是各司其职,她好歹是新月饭店的大小姐,哪能被人家看不起!这几天饭菜,她便要求了来送。虽做不了什么,却也是有心帮忙,现在只得到他这样一句,怎不叫人心生委屈。
所幸也是坚韧xing子,片刻之后,尹新月依旧笑起来,“我来,自然是来监督你,否则啊,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忘了吃。”
张启山不再说话。以前几天的经验看,是被吵得làng费更多时间以后再吃,还是现在就吃,智商正常之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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