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境四季如chūn,不见冬雪,元月里连风都是暖和的。
新绿扶风,嫩芽出青,史艳文沿着来路慢慢地走,静静地走。
解锋镝今日应该不会去天月勾峰了,史艳文想,不动城,幽界,这两个地方走动完了,今天就过去了。
他今日也可以晚些回去。
走在山间,走在水缘,都没有区别。走在太阳下,走在月光里,都没有区别。
月笼寒烟时,他终于走到了天月勾峰。
看到了瀑布下莲香泛滥的人,站在瀑布的另一边,yīn影覆盖了他整个身体。
“你去过幽界了?”
解锋镝不发一语。
史艳文就站在瀑布前,水瀑冲击寒潭的声音在耳中肆nüè,两人之间,只数步之遥。
沉默许久,一把破裂的折扇在月光下摊开,瀑布溅出的水花在荷叶上盛开,像是昙花一现。
捏着扇子的手泛着寒气,骨节嶙峋,仿佛在极力控制自己的力道。
史艳文又问,“你怎么了?”
气氛越加寂静。
不回答就罢了吧,史艳文闭了闭眼,他今天很累,对着解锋镝,多说一个字都是累的,也不愿再多问了。
他什么都不想听了。
他转过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折扇合拢的声音急促响起。
不及反应,双臂连同身体都被笼罩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
圈住他的手臂很冷。
他站了多久?
史艳文微微回头,只见书生儒冠,他的前额深埋于自己肩胛内。
“……你怎么了?”
解锋镝还是没答。
莲香萦绕在鼻尖,顺着血液穿透心脉,几乎浸染了他的全身上下,史艳文苦笑,挣扎着在他怀里转过身。
对上解锋镝稍稍抬起的脸,向来深邃的眼眸里纠结而不舍。
对视半晌,解锋镝偏头压了下来。
吻,还是咬?
史艳文克制住自己的声音,抬手去推,解锋镝却用力锁住他的腰,突然后退。
扑通一声,冰冷刺骨的潭水漫过两人。
苦境虽然四季如chūn,可水还是冷的,冷得让人发颤,禁不住想去拥抱温暖。
史艳文冷了很久了,比他自己想象中还久,不是这几个时辰,不是这三个月,而是这十一年。
这个形同撕咬的吻在落水时就变得无限柔和,柔和到异常滚烫,抚慰无力的心和身体。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潭水顺着脸颊留下,他们现在一定很láng狈,史艳文看着飞流直下的瀑布想,没有人比他们更láng狈了。
他们一起从九界过来,一起没了记忆,一起丢了xing命,一起重获新生,这么多的“一起”,连命运都绑在了一起。
但心就是远离了。
怎么能不láng狈?
既然已经这么láng狈了,那就索xing更láng狈些吧。
史艳文闭上眼,抱住了解锋镝。
即便衣冠散落,也不曾松开手。
第65章 浮雪 六十
大巧若拙,大智若愚。
而聪明人之拙愚,谁能断其真假。
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道人长居天波浩渺,怒山沧海虽然只有道人一人,镇日无言道人也不觉得冷清,因为偶尔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客人登门。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先送拜帖,或者直接秘法传音,除非迫在眉睫,大都不会直接闯进他的居所。
他是道门玄宗之首,单凭这个名号,任何人都会敬他三分。
史艳文是个特例。
他不仅闯进来了,而且还光明正大地占据了他的风波亭,双手枕着下巴,睡得不省人事。
衣裳不如离别时的利落,护腕缠住的衣袖滑到了臂弯,眉头死死蹙起,发冠未带,gān练的黑发都被沧海夜雾透湿,只靠一根簪子固定住,像是慌乱之下胡乱整理又没整理清楚的。
冷到嘴唇发紫,却还保持着这个姿势纹丝不动。
客人背过手,不动声色地晃悠出了亭,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过史艳文这个人。道人手中的拂尘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也什么动作都没有做出,默默退出了亭中。
道人走得慢,快消失在天波浩渺时又回头望了一眼。
风波亭很单调,勾勒小亭的框架无一不呈现着沉重的色彩,他蓦然想起史艳文第一次来天波浩渺时的qíng景。那时他也是这幅模样,可又比现在体面得多,言辞从容丰神如玉,而非现在的形容萎靡。
客人对史艳文的印象也是如此,在某些层面甚至比道人还要深刻。
再怎么说,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史艳文至少是清醒的。
“好友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平静。”
这种事就不必特地说出来了。
道人有些无奈,他知道素还真纵横武林数百年,办事的手段并非全都经得起考验,就如魔吞不动城的存在,只要确定了作恶者,便不顾一切杀之。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时并非恶人的特权。
“家门冗事,招待不周,见笑。”
剑子仙迹并不介意,道,“无妨,只是事发仓促,弦首可有应对之法?”
“如何应对,还赖好友。”
“我?”剑子仙迹惊讶,“莫非弦首是想让我将他带走修道不成?”
道人看着他,“多日前艳文曾与三教先天有过面见,结果如何?”
剑子仙迹笑了笑,怪道当日只是清理史艳文身上的往生咒,却请了他们三人同至,果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史艳文武骨极佳,文采亦不差,温润玉质的确使人倍生好感,但道法自然,他之心事太重,怕是做不到自然,与道不合。龙宿是有几分欣赏史艳文的浩然气质,但史艳文和素还真关系密切,他想必是不会给素还真这个麻烦随意上门的借口的。至于佛剑,他的qíng况,我想你比我们更清楚……”
道人点头,“或许是因他身附往生咒涅槃新生,所以对常人多有加持之力的佛门力量,才会对他反有克制之力。”
“这便是了,他与佛有缘,却入不得佛门。”
道人没有任何意外,他既然早为史艳文考量来日,自然也明白这些事,“苍知此事qiáng求不得,今日请好友前来,也只是为求一个确认。现下,苍另有要事,有劳好友奔波。”
相jiāo多年,剑子仙迹自是了解他的意思,如此慎重,想来为之“奔波”的事多少有些严重。
“请说。”
“儒门有位外客,名唤戮世摩罗,苍想请好友去问一问……他这两日可有出去过,出去几时,回来几时,中间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儒门天下的事么,自然要剑子仙迹最适合打听。
剑子仙迹对这名字还有三分印象,对他做过的事更有十分敬佩,所以一听便听出了端倪,“莫非此人要寻的人,就是史艳文?”
“是。”
“若打探清楚,你待如何?”
道人看着沧海波澜沉默片刻,面色越冷,“人若做了错事而不知悔改,是要受到惩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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