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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霞忽变色,游雁有馀声。
夕阳红透芦花,赤霞在江面划出梦幻的一笔,史艳文折断芦苇枝抽瓤去芯,嵌入糙片,折了个简陋的笛子。
笛声忐忑不平,还不如随手摘下的糙叶chuī起来好听,白费了一番功夫,史艳文叹口气,不知从哪里拽出来一条水糙,往芦笛上缠了缠,扎了个独木舟的样子出来,又抛进了水里。
芦笛太轻,落在水面时连水花都没溅起一个,飘飘dàngdàng地就逐着江涛远去了。
看吧,费尽心力的东西,到头来也得不到个善终。还不如妆点jīng神,放任自流。
他才这样想,那芦笛水糙就勾住了懒懒躺在水面的莲台荷叶上,随着荷叶上下浮动不停。
“……”
史艳文盯着那被勾住的地方看了很久,忽然伸手去拿,似要把东西给夺回来,可他忽略自己与莲台的距离,整个人都扑通一声栽在了水里。
这才算清醒过来。
回神看向莲台上,佛者正静静看地着他,未置一语。
史艳文无比尴尬,修炼中出神也就罢了,还扰了佛者的清修。他伸出手扶住水榭边缘,没想到佛者突然用拂尘在水面一扫,就好像凭空多了只看不见的手,托着史艳文的身体,送上了莲台。
冰冷的江水沾湿了佛者的衣服,佛者恍若未觉,他神qíng肃穆,宝相庄严,看得史艳文心里颇为不安,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要盘膝坐好,等着聆听佛者的“教诲”。
“艳文鲁莽,打扰前辈了。”
佛者将拂尘横在膝上,轻轻叹了口气,“你想做什么?”
史艳文眨了眨眼,“晚辈不懂前辈的意思。”
“秦假仙的话让你多心了。”
“……”
佛者又问,“你想做什么?”
史艳文垂眸,眼角余光里芦笛正纠缠在莲座之下,不得自由。半晌,他看向佛者,怡然不惧,“无论我要做什么,前辈都无法cha手,不是吗?”
倒是直接。
“是吗?”
佛者看着面前倔qiáng的白衣青年,慢慢抬手……
江水的寒冷在瞬间蒸发不见,连同这雅致水榭也开始了震动。
“等等!”史艳文脸色一白,“前辈……这幻境与我心境相连,若是qiáng行破坏,艳文说不定将会自此刻陷入沉眠,前辈可要想清楚。”
佛者止住动作,语气隐然已有了几分严厉,“如此冒险,意yù何为?”
史艳文顶着压力,半点不肯退让,“前辈,晚辈没有冒犯的意思,这处幻境虽然隔绝外部感知,可也能助前辈安心修行,艳文只是希望前辈不要cha手而已。”
肃穆更添凝重,佛者伸出手指,史艳文紧绷了心神,他没想到佛者会这么快察觉,手指离他眉心越近,盘坐的身体就越动弹不得。
佛者好像在生气,又好像不是,手指bī近眉心的刹那,史艳文只觉浑身寒毛都要竖了起来。
可这压迫感却在达到顶峰时,消失不见。
jīng神的松懈让身体有了偷懒的借口,史艳文瞬间失了力,手指发颤地摸了摸眉心。
“这是?”
佛者收手,叹道,“既然有所筹谋,便更要保重jīng神,此术常驻,可助你减少恍惚失神之症状。”
史艳文愣住,“不是……要阻止我吗?”
佛者摇头,“你可恨他?”
“没有!”
“……”
猝然一怔,史艳文露出苦笑,“我只是觉得累,很累,艳文曾在战场殚jīng竭虑、出生入死,最为疲惫的时候连水都难以喝下,可就算是那个时候,我也觉得比现在好。”
“你在bī自己做出选择。”
“是,也不是。”史艳文道,“我从来都没有选择,正如素还真,私qíng和大义之间,他也没有选择。我选择的是九界,素还真不用如我般左右为难,不过是因为他本来就身处自己的世界,他当然不用担心顾及不上!可我不行,我的孩子,兄弟,朋友,我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世界,我必须要回去。”
“所以你要报恩还qíng,yù了断因果。”
佛者也同样直言不讳。
蓝眸在佛者的拂尘上定住,史艳文复杂的qíng绪里莫名多了一些窘迫,“艳文也知道,自己选择的方法……很荒唐。”
佛者默然。
“还qíng”?
这方法岂止荒唐,史艳文妥协的原因若真如他所说,无疑是用最冷酷残忍的利刃刺了解锋镝一刀。
可叹这刀cha进解锋镝的胸膛,解锋镝或许还将他当成真qíng诺诺的认可。这是解锋镝相信的“殊途同归”,却是史艳文选择的“分道扬镳”。
解锋镝一定想不到史艳文会用这么鱼死网破的“计谋”,而史艳文确实用了,并且极其决绝!
他向来温文自忍,可一旦用计,就让他人胆战心惊,他之心xing,在异世和聚魂庄的摧折下,或多或少要凉薄些了。
——既然已经这么láng狈了,那就索xing更láng狈些吧。
快刀斩乱麻最慡快的途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视线稍移,史艳文又扫了扫芦笛,抬起头道,“毕竟艳文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他笑了笑,怅然神色显露无遗。
三个月,枯半身预计的灵珠大成的时间是三个月,他便用三个月真身,还素还真十年记忆陪伴之qíng,此之谓——“报恩,还qíng”。
佛者却目光如炬,不紧不慢地开口,问他,“你是不是已经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
“‘当初指雁为羹,充饥画饼,道无qíng却有qíng’,”佛者仿佛已能预见到不久之后的结局,惋惜道,“史艳文,苦海无边,回头尚不晚。”
此计成,伤人伤己不算,此生恨憾难全。
额间的佛印化作了朱砂埋进皮下,史艳文试着朝海中打了一掌,果真于功体没有什么影响,反而在收功时如有清流走遍全身,运功倒比以往还要顺遂。
“前辈真的只是要帮我静心……”
也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只是,既然不认同他,为何要帮助他?总不能是因为佛门讲究“随缘”吧?
报恩还qíng。
这理由的确荒唐,就算是报恩还qíng,就算是被秦假仙刺激,史艳文也不至于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其实他更想做的,没有那么复杂,他早已为之努力许久,整整十一年。中间的代价,有生命,有灵魂,还有……身体。
这次,他不会向任何人求助,任何人。
“艳文。”
清冷淡然的声音打破了海cháo翻滚下的寂静,史艳文掌心惊缩,慢慢转过了身,浅笑道,“兄长,艳文又来此叨扰了。”
道人站在背后,不知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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