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车果然一踩油门和他齐头并进,眼看要超过去的时候车里的人看了季白一眼,马上把窗玻璃放下,露出张团团和气的圆白面孔,笑起来眼睛鼻子都往中间聚,格外像是北方那种发酵得极好的包子。
“这是老季家小三儿吧?”口气和穿戴都像是个纨绔,那八九不离十就是真正的纨绔,“怎么今儿不年不节的回来啦?云南混不下去了?”
“你谁啊?”季白扭头扫他一眼,不是那种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眼熟,“不会说话就得会闭嘴,实在不会三哥教你。”
“你丫他妈是谁三哥呢?”包子气得脸又大了一圈,打了把方向盘要别季白的车,流线型的保时捷马达被他轰到最大,抢先了大半个车身之后打算拿车屁股撞季白的前轮。季白年轻气盛的时候玩车玩得溜着呢,看准时机给了脚油,正是保时捷斜过来那一瞬间,切诺基方方正正的前脸怼在保时捷的车门上,当即就凹下去个大坑。包子气得狠狠敲了记喇叭,又马上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一慌神连刹车也没踩到底,车子斜斜冲着路边的大树撞过去,总算保时捷的质量过硬,气囊及时弹了出来。季白嗤地一笑,连减速都没减速,扬长而去,这事儿十年前他就没少gān,今天算这孙子倒霉。
在自家房前停车的时候他还有点心虚来着,一来是当初老爷子让他进国安来着,他死活不gān,非得远远跑到云南去当警察,现在又自己巴巴儿回来,还是个内勤,多少有点打脸的意思;二来嘛,万一大哥一训就是仨钟头怎么办?他可不敢相信二哥守口如瓶的保证。结果还没等他心虚完,从楼里走出个中等个儿的男人来,站在门廊里点了根烟,顺手把门廊的灯按亮了,又推了推眼镜,冲车里的季白招了下手,口气像是他早上才从这儿出门似的:“回来啦?赶紧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大哥。”季白皱皱鼻子往半敞的门里瞄了一眼,“今儿吃什么啊?”
季家老大笑而不语,默默分给幼弟一根烟,两人头碰头地对上了火。他确然不怎么像父母,不论是长相还是xing格。季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英俊非常,眉梢眼角那种利刃出鞘的感觉几乎全数遗传给了季白,老二随妈,小时候扮成女孩儿毫不违和,谁看了都要说“你家姑娘真漂亮”那种好看,唯独大哥没有继承过人的容貌,也一并闪避了老爷子的bào脾气和母亲的天真热qíng,不知怎么竟一天天儒雅从容起来。尤其老爷子上了岁数之后,家里的小事都是大哥做主的——不过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就是了。
“哦,咱妈的拿手绝活——”
“……炸酱面。”哥儿俩异口同声地说。季白的脸色挺复杂,不忍回想里还隐隐约约带着点怀念。他们家很习惯于吃食堂,或者家庭服务员做的饭菜,亲妈偶尔下一次厨房,百分之百是做炸酱面,十次里还至少有两次要把酱炒糊了,但那也是传说中“妈妈的味道”啊。
大哥把烟头捻灭了,拍拍他的肩:“得有小半年没吃了,托你的福。”
“早知道我应该打包点什么回来。”季白乐得不行,“要不咱俩晚上出去宵夜去?”
“有炸酱面吃还不满足?你妈的炸酱面那是一绝啊!”大哥没来得及表态呢,老爷子也出现在门口,先chuī捧了一句,又特别自然地一摊手。大哥摇头:“保健医生不许您抽烟,伸手也没用。”
“他懂什么!周恩来不抽烟不喝酒,七十多就去世了;朱德只喝酒,八十多;毛主席既抽烟也喝酒,九十多,张学良抽烟喝酒玩女人抽大烟样样来,活到一百……一百零几岁来着?”季老爷子愤愤不平,还举出例子,“再说了,家里是我说了算,还是保健医生说了算?”
“谁有理谁说了算。”季家老大不为所动,又补了一刀,“还有,您血压高,炸酱面少放点酱,吃咸了不好。”
季白忍不住要笑,怪不得老爷子要跑到云南去,在家太受压迫了。亲爹看他笑得太可气了,抬手扇了季白后脑勺一巴掌:“还笑!”季白浮夸地哎哟哎哟,老爷子冷不丁想起洪少秋来,“那个洪小子呢?你不是调到他那个单位了么?”
“您知道了啊。洪队这礼拜出差去了。”季白搀着爹进屋,年轻的时候季老爷子在边境受过伤,现在到了换季的时候还是会有点疼。
“那等下次吧,下次你把洪小子领来。”老爷子发了话,季白和大哥对视一眼,这一眼信息量非常大,差不多是这样的:
大哥:我知道了。
三儿:我知道你知道了。
大哥:你猜咱爹知道不知道?
三儿:我怎么知道!!
大哥:万一他知道了我知道的……
三儿:那我只好装什么也不知道。
季家老大觉得也挺想殴打一下亲弟弟的。
5 爱qíng和咳嗽一样瞒不了人
和老大对视那一眼的时候季白已经做好了被训三小时的思想准备,可大哥没事儿人似的,吃完了面就摆开茶具有板有眼地泡茶,洗茶温壶一样样循序渐进。季白守在边上百无聊赖地咂了下嘴,打算拍拍老大的马屁:“大哥,这金骏眉特别贵吧?”
“这就捧假了。正经金骏眉买得起也淘换不着真的啊,”季家老大淡淡笑了一下,把杯子倒满推到他跟前,琥珀色的茶汤泛起微不足道的波澜。“就是略微好些的正山小种,你要喝着喜欢,回头给你拿点儿走。”
“不用不用,我喝酒都喝不出好赖来,什么好茶到我手里也糟蹋了。”季白扫了一眼,确定爹妈肯定听不着他们说话,压着嗓子问大哥,“老二真的什么都说了?”
“他能确定的都说了,你还想再补充点事实也行,比如,什么叫‘进展到了每一步’。”老大笑得和善,语气也很好,好的不得了,但季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一脚踩进坑里似的,忙不迭地大摇其头,捞过茶杯装模作样吸溜茶水,肚子里痛骂二哥不讲兄弟义气,眼睛从杯沿上自以为挺隐蔽地偷瞄老大的脸色。他从小练就这手出门看天气进门看脸色的本事,对付爹妈都效果拔群,唯独大哥不吃这套,闲聊天儿似的:“当初你去云南的时候家里都不答应,你还跟我保证,说肯定不犯错误,我这才支持的你,”他抿了口茶水,抬眼看看屁股底下好像被人塞进去个刺猬的弟弟,“一离了家里大人的眼,没想到咱们季三哥是志气也高了,心也玩野了,哦,听说这回行动立了二等功?”
“评功的时候有水分,为了破格提级的时候履历能好看点,严格说起来的话,二等功有点勉qiáng。”个人一等功十有八九是身后追授,二等功里浑身没伤没病全须全尾儿的也不多,季白能拿到二等功或多或少还是沾了家里长辈的光,花花轿子人抬人而已。他撇撇嘴,把茶壶拿过来又给自己倒了杯,开始努力引入正题:“提级也没用,现在还不是得留下来看家,憋死了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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