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悠家里亲历过政商两界变革的长辈早就教导过她:“那些与人交往只认车、识包、看品牌的暴发户,钱来得快、去得也快,‘富不过三代’是真的,你要躲他们远些,别被连累着。喜欢炫富的都是小时候越缺什么,长大了越看重什么,简而言之,‘穷怕了’,以前经常被人瞧不起,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点儿钱,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穷过’,削尖了脑袋往假想中的‘上等人’圈子里钻,不愿意再“接地气儿”,预设层级,自己就先看轻了自己。其实啊,自从大火烧了圆明园,经历过军阀割据、八年抗日、十年内战的人家,哪儿有没受过穷的?藏着掖着,不敢正视,欲盖弥彰。成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却糊里糊涂到今天都没闹明白‘人,生而平等’这个理儿,一辈子白活。名利场上的很多游戏,假如有人嫌你‘粗鄙卑微、不讲究名牌包装’而‘不带你玩儿’,还有一些说三道四的闲言碎语,也全当耳旁风,听过就算了,别在意他们,这些,到最后,都将成为你的荣幸。”
真正有根基传承的人家,无一不克制勤勉,财富从未重于精神,否则迟早招来横祸——这也是历史必然。陈悠记得有一次,时常开着老款小型商务轿车的小舅舅冷不丁开了一辆进口名牌越野车出席家宴,停在门口直惹得路人侧目,他下车第一时间就赶紧向众人解释:“我平时开的那辆,昨天停下等红绿灯的时候让人给蹭花了,还跟修理厂呢,怕耽误中午的家庭聚会,下午还有个客户得见,时间太紧,为着方便,就临时把公司的车开出来了——这车也不是原价买的,是我们合作的品牌厂商内部折扣价给的……”即使公司就在他自己名下,此番当着诸位长辈、后辈的“辩解”,依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调诚恳至极,语气里只透着为“爱车”遭遇车祸的揪心,以及强调自己依然是个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节俭”人,丝毫没有显摆国际合作伙伴、开得起进口名车之意——席间比他经历过更多大场面、买得起而选择不买的,大有人在。这样的家庭,最怕被人说出“德不配位”之类的话。一番说辞,堵住了可能出现的非议,也将关注焦点转移至“车不要紧,人没事儿吧?”
听到师姐向师妹传授“经验之谈”的师父也参与进讨论:“三十年前,我们买这些牌子,看重的是工艺、材质、设计感,现在这些所谓一线,质量带来的边际效益未必真的超越所谓二三线的边际成本,而且已经不懂审美,在审丑的歧路上一去不返了。学|潮牌,捞快钱,走下神坛,在欧美日韩已经吃不开了,被第三世界国家厌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三十年前,她二十岁出头,年薪五十万,有机会到国外去,买大多数国人都不认识的品牌,特意剪掉标签。被人称赞款式、询问价格的时候,还要托辞“我家亲戚从上海或者广州捎过来的吧?好久以前啦,我记不清了……”不为标榜、炫耀,只想暗戳戳地讨好自己。
师兄搭腔:“名牌的数量与内心空虚度成正比,能晒出一面墙的,歇斯底里流的眼泪、发过的疯,你想象不到。”
“不是说‘有钱的快乐,你想象不到’?”陈悠经常在网上看到这个说法。
“快乐什么?谁听到这句话,不是当笑话来笑的?”师兄难得一脸严肃,“下三滥的快乐,当真了,就离死不远了。”就像一些喜欢名车的大男孩、老男孩,真有敢拿汽车当航母开的人,以为豪车安全系数高、一切尽在掌控,无视法律、横冲直闯,哪怕车辆撞毁,只要人还活着,对他们而言也只是“吓了一跳”,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正好换辆新车”。
“先倒杯水给你,临时增加就餐人数,我得多做些准备。”陈悠随手从玻璃樽里倒了四分之三杯柠檬薄荷水,充当领位,引导劳安迪进入用餐区。
“我帮你。”劳安迪认为是自己的错误造成了工作量增加,因此想留在工作区。
陈悠一口回绝:“还是不要了,今天的食材非常北京特色,我怕你越帮越忙。”
劳安迪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你别小看我,好歹也在北京吃过几条街,什么簋街、牛街、王府井大街……”
“我怕你高估自己——豆汁儿喝过?”陈悠出其不意。
没有。劳安迪悻悻地回答:“那、行,我不打扰你。”
增加餐具数量、食材分量作为熟练工种,对陈悠来说本就是工作分内之事,姜助理带着外公入席的时候,一切准备就绪。既然是“作陪”,劳安迪很识趣地开启了多观察、多听讲、细品味、少说话模式。
“拼配九窨茉莉花茶。”陈悠端上桌的是粉彩万寿无疆茶壶、盖碗茶杯碟套组,剔红漆器托盘,茶叶与芽头按二八比例拼配。这拼配也是有讲究的。建国后,陈悠外祖家有在副食店里当会计的,说起原先的茉莉花茶,最高档的也不用纯芽头,多少都要拼配些大叶,茶汤颜色略深才好,不按绿茶、青茶、白茶追求汤色清浅,但要深若普洱,则又嫌怠慢欺客。
杯盖半掀,老人就开口称赞:“这是遵从老礼,茉莉花茶就得沏得既香且酽,旁的再天花乱坠,咱老北京人喝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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