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我可以作证!”旁边一瘦弱男子接话道:“我舅舅在朝中为官,那日他下朝后无意间透露出,咱们当朝的那位爷半月前突然失踪了一阵儿,当时满朝文武都快急坏了,不知何处去寻,却没想到原来是被孟珩给抓走了!”
那人说着,脸上露出一片惊恐之色,倒像是亲见了一般:“听人说,那位爷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窟窿啊!”
他话音一落,四周又响起一片“啧啧”之声,半晌,这瘦弱男子又是眼睛一亮,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桌案,神qíng激动地接着道:“怪道前阵子舅舅说朝廷里出了大乱子了,你们猜怎地?却是朝中几位二品大员,连带着两位侯爷,接连bào病家中,且不是寻常的疑难杂症,却是气血衰竭,肌肤塌陷而亡,你们说这不是被人吸了jīng血,还能是什么?!”
这瘦弱男子也并未指名道姓,然而此刻在座诸人却是已经对号入座,把这罪魁祸首悉推到孟珩头上。
有人唏嘘道:“想不到这孟大夫居然如此残忍毒辣……我呸,这样的妖孽哪里配得上‘大夫’二字?称他作‘大夫’,简直是对天下大夫的侮rǔ!”
然他尚未说完,便被人拍了肩膀,原来是那最先开口的大汉。
大汉小心翼翼提醒道:“兄台不可高声,小心被孟大夫听了去,拿你的命!要知道他如今可不像咱们凡人,他但凡一施妖法,咱们在座的全都要完蛋!”
那人连忙噤声不语,然而脸上却是更添了几分敢怒不敢言的忿忿神色。
大汉道:“且不说他如今怎样,咱们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却发现原来这孟大夫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良善之辈。”
“大家还记得去岁腊月初旬,那起顺天府府尹大人亲审的毒胶囊一案么?”
一提起这茬,在座诸人都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更有人亲自去旁听过,因而一时间都七嘴八舌议论不止,把邻座的几桌也都引得往这边看过来。
大汉古怪一笑,道:“当日案qíng了结之后,咱们都道是错怪了孟大夫,可现在细想,却未必如此。”
“那件案子本来已经铁证如山,这要是换了你我任意一人,早就伏首告罪,可偏偏孟大夫就没事,不但没事,还拿出了韦氏之子做证据,翻了案!诸位想想,那韦氏之子本来已死,怎地又活了?寻常人哪里有这个本事,必是妖法无疑!”
大汉如此说着,已是面沉如水,看着就叫人心头发沉。
众人一听,深觉有理,又有人想到旁的细枝末节,连忙补充道:“不光这件,早就听人说了,这孟大夫医心疾的手段向来古怪,别的大夫看病少不得也要诊脉开药,可这孟大夫,据说只用三言两语,或是与你对视一眼,便能叫人神思大改,心神俱变,可不就是妖法么?!”
“果真如此!”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一片感叹叫嚷之声。
都说墙倒众人推,眼下这茶点铺内只因得某人一句空xué来风的闲谈,便三人成虎,俨然成了对孟珩的口诛笔伐。
竟无一人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罗云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拔腿就走,兜兜转转,来到了曾经的胶囊铺外。
却见往昔风光一时的胶囊铺现下已是破败不堪。
牌匾被人摘了去扔在地上,有嬉戏玩闹的小孩从上面踏过,砰砰作响。
罗云一恼,走上前去赶走那几个稚儿,心疼地抱起那块牌匾,拿袖子蹭了蹭。
却是怎么也蹭不gān净。
正yù四下找一块抹布来擦拭,却冷不丁听闻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快看啊,妖孽回来了!大家快跑!”
罗云猛地回头,便见那伙孩童一个一个站得离自己一丈远,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罗云yù喝退他们,然而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喊不出,只露出一个苦涩难言的表qíng,喃喃道:“孟大夫不是妖jīng……”
第66章
阳chūn三月,一场chūn雨如油如苏,淅淅沥沥滴得满城遍翠,然后转眼便又是云销雨霁,暖阳高照。
蓝得透亮的天空向远处延伸出去,衬得这京城下红墙huáng瓦的宫廷焕然一新。
只可惜宫墙之内的人却并无心思欣赏,反倒是黑云压顶,眉头深锁。
乾元殿内,圣人刚服用过道长进献的灵丹,此时正微微倚在榻上,轻阖着双目。
许是最近连绵yīn雨的缘故,他总觉得脑内昏昏沉沉,jīng神不济,连带着身体也气虚无力的,着实恼人,不得不愈发频繁地靠食用丹药醒神了。
偏这种时候,烦心事却是不断。
圣人瞥了眼手上的两份折子,心头一乱,把两份折子俱撂到面前的几案上,长叹一声。
却见这摊开的两份折子上,所述之事不是别的,正是前日孟仁私自调兵一事。
口吻却是完全相反。
一份由顺天府尹和左都御史联名呈上,直指孟仁身为兵部尚书、朝中栋梁却动用私权、假传圣旨、私自调兵等数项罪名,要求对孟仁严惩不贷。
其中言辞犀利激昂,罪证条分缕析,又兼之这两名要员联名上书,绕过内阁千方百计递到自己手中,分量可谓重之又重。
另一份却是由内阁首辅吴有贞呈上,虽也提及孟仁私自调兵一事,却解释道此乃事出有因,孟仁教子心切,一时糊涂,完全不必小题大做,言辞间却是在为孟仁说qíng。
圣人目光在两份折子上扫过,不由又皱紧了眉头。
他这两年来一心求道,早已无心政事,每每只捡要紧的折子看上两眼,便叫秉笔太监或是吴首辅自去定夺。可眼下这出事关涉兵中大权,便不得不慎重思量。
可这吴首辅又偏偏来替孟仁说qíng……
他对吴有贞一直十分信赖倚重。吴有贞为官数十年,处理朝政老辣果觉不说,最重要的是,此人与其他朝臣不同,非但不阻拦自己炼丹求道,反而为自己招揽天下名道,搜集天下仙糙,以助自己修道有得,长生不老。
如此贤臣,满朝文武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若是连吴首辅也替孟仁求qíng的话……
一旁静默良久的老道察觉到圣人的为难,缓缓开口道:“圣上可是为朝中政事烦心?”
老道须发皆白,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开口时嗓音也是极为低沉悦耳,不疾不徐有如钟磬之声。
“世俗王权,金银富贵,皆乃云烟绕眼,是清修养xing之大忌,希望陛下不要被俗事凡尘迷失了本心哪。”
被这金石之音一震,圣人只觉心头微颤,回过神来,忙把自己所思所想告知于老道:“道长说得有理。只是此事颇有些棘手,还请道长指点一二。”
于是便把孟仁私自调兵一事连同两份折子一同说与道长知道。
话落却见老道闭目沉吟,一手捋着胡须,似在沉思。
圣人不敢打搅,只望着老道静候。
只见半注香时间过去,方见老道悠悠睁开了双目,眸中似闪过一丝清明。
“陛下虽向老道请教,老道却也不敢对朝堂之事多加置喙,只与陛下说一事,或可帮助陛下决断。”
“陛下可知近日京城流传甚广的一则轶事?”老道微眯着双眸,若有似无地扫了圣人一眼,又极快地转过了视线,仍是那副仙人之资。
圣人皱了皱眉,疑惑问道:“是何轶事?”
“乃尚书孟大人之子孟珩,被妖孽迷惑,堕入邪道,西去妖山,食人喝血一事。”老道猛地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地冷冷说道,目光有如寒冰一般,冻得人浑身发冷。
然而那只是一瞬,下一秒,老道的神态又变得平静淡然,看不出喜怒,仿佛谈论之事不过是风霜雨露,日饮三餐。
“老道虽修行尚浅,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可人云‘空xué来风,未必无因’,假若确有其事,那么孟大人的行为则可以理解了。”道士说到此处,略略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压低了嗓音继续道:“或许孟大人是被孟珩趁其不备时,施妖法迷惑了也未可知……”
圣人已听得心下一片惊疑。
这位道长已然是得道仙人,既他都如此猜测,那恐怕事qíng也八九不离十了。
“那孟珩果真如此厉害?”圣人禁不住问道。
老道不答,却面目深沉地微微颔首,半晌才又补充道:“圣人难道忘了,半个月前太子殿下缘何突然失踪?又是去了何处?”
圣人心下一惊,猛地回想起来,心思回转间不由得冷汗连连。
老道觑着圣人脸色,对他心中所思十分了然,不由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陛下莫怕,有老道在,定不会让那妖孽伤到陛下半分!”他捋了捋胡须,神qíng中已然是成竹在胸:“只不过,在老道擒住那妖孽之前,陛下还是莫要失了方寸为好。”
这句话说得沉稳有力,不慌不忙,圣人阖目吐息了几番,已是恢复了镇定。
“道长说的是。”圣人睁开双眸,眼睛里有许久不见的烈焰复燃起来,那是一个帝王深谙的权谋野心:“定不能叫那妖邪小人钻了空子。”
———
孟珩家中闯入一队禁军时,尚是清晨他刚洗漱之后。
彼时许是宫闱刚刚解禁,这禁军便从宫中直奔此处而来,传旨说要他到宫中面圣。
孟珩的目光在禁军身上的官服上打了个转,心里不禁玩味一笑。
没想到他居然“有幸”见一见这个时代的皇帝,并且是在这个流言四起的节骨眼上。
是的,他已经得知了近来京城疯传的流言。
流言向来如同柳絮,见风而起,挡也挡不住。那日罗云失魂落魄地回来,问他发生了何事竟是死不张口。他无奈之下,略略施术,这才问出了个中缘由。
得知真相之后却不禁嗤笑了罗云一番。不过是有人暗中推手,有意为之,再加上寻常人等不明真相、人云亦云罢了。
而有这等心机,又直冲着他而来的,数来数去,也不过是那几个人罢了。
不过倒是没想到此人竟颇有手段,直接把这股风chuī到了皇帝的耳边。
孟珩不在意地笑了笑,理了理身上衣襟,从容随他们而去。
却是一路快马加鞭,刀剑相抵,竟像是怕他长了翅膀飞走一般。
甫一到得宫内乾元殿内,更是立即紧锁了大门,身后“砰”地一声响动,把缕缕朝日微光挡在门外。
孟珩挑了挑眉,目光在殿内淡淡扫过。
偌大的宫殿之内光线不甚明晰,只有甬道左右点了几束宫灯,用以照明。
巨大的yīn影蛰伏在墙角,恍惚蕴藏着危险的气息。
孟珩薄唇微勾,抬眸目不斜视地朝高坐于皇位之上的男人看去。
男人头戴一顶十二旈的冕冠,那垂下来的玉串散发出莹莹光辉,遮挡了男人的脸,让人看不清楚。
男人左右并未有内侍宫女伺候,只下手立着一个身着道袍的长者,须发皆白,半立在yīn影之中,影影绰绰,看得并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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