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番回想起来,梵清惠却是心中悚然一惊。
凌楚思与石之轩、了空和尚在扬州的一场乱战之后,他们三人各自销声匿迹,偏偏在那不久之后,抱着自己的徒儿师妃暄回到在江湖中堪称神秘的慈航静斋所在之地帝踏峰的时候,自己就遇到了突然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秦岭深山之中的凌楚思。
一开始的梵清惠以为那是一个生活在秦岭附近的采药女,还曾经动了将其收入门下的想法。等到后来,发现凌楚思轻功了得,而且经常采药制药,其制成的药物同样极为难得后,梵清惠便猜测,对方可能是出自哪一个隐居避世的神医高人门下。
等到后来,凌楚思再次出来行走江湖,虽然行事还算低调,也鲜少和江湖中的其他人来往,不过,在这种qíng况下,下山游历的李晴梅竟然屡次三番的碰到凌楚思。那个时候,李晴梅和梵清惠只当是和凌姑娘有缘,再有凌姑娘济世苍生、颇为高义,结识这等人物,也是一桩幸事。再有后来的孙思邈,可以说是完美的验证了梵清惠一开始对凌楚思的猜测——师从某位不世出的医道高人。
然而,上面这一切,都立足于一个共同的前提,凌楚思虽然并非出自慈航静斋、净念禅宗这种白道魁首门下,但是,其行为举动,一看就是正派人物。
等到现在,骤然发现凌楚思竟然和魔门关系匪浅之后,想起她和神医孙思邈这几年间在百姓、江湖中的声望,梵清惠却只觉得一股寒气袭上心头,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更何况,如果说上面这些巧合,还只是猜测,那么,不管是最初五羊城里凌楚思从“邪王”石之轩手中救下的白衣年轻人,还是当年凌楚思夜闯净念禅宗时陪着她的那个人,以及还有几次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在梵清惠得知,里面那个白衣年轻人始终都是同一个,并且,他的名字叫做季霄白,更是魔门两派六道之中补天阁的阁主,亦是魔门新一辈的顶尖高手后,这一切,便已经瞬间成为了证明凌楚思和魔门jiāoqíng匪浅的铁证!
直白点说,看到这些“证据”之后,梵清惠已经毫不怀疑凌楚思的魔门身份了。
至于净念禅宗所说的,凌楚思乃是“花间派护派尊者”一事纯属误会,梵清惠也认同,但是,这件事,却改变不了更本质的问题——不是花间派护派尊者,不意味着和魔门无关!
更何况,魔门内斗由来已久,石之轩当年和凌楚思之间互相下杀手下得那么狠,说凌楚思不是和石之轩有恩怨利益纠葛恐怕都没人相信了!
看到刚刚拿到的那些记录在信件之中的证据后,李晴梅的很多想法,其实是和梵清惠的想法不谋而合的,甚至于,因为她同凌楚思接触得更多一点,很多巧合如今回忆起来,那种令人心中悚然、触目惊心的感觉,甚至还要来得更qiáng烈、也更真切一些。
师妃暄和凌楚思没有接触过,所以,她自然无法感受到梵清惠和李晴梅那种对于自己曾经居然如此轻信一个魔门中人而骤然升起的惊惧后怕、还有毛骨悚然之感,不过,梵清惠和李晴梅的态度,却也毋庸置疑的影响了师妃暄的判断——师父和师姐都认定了凌楚思是魔门高手,师妃暄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已经默认了这样一件事,尽管事实的真相,其实是时常事故体质的凌楚思碰见一群因为聪明所以每次都想太多的江湖人之后,她真的是黑锅越来越多,简直巨冤……
片刻的沉寂之后,梵清惠面含忧色的闭了闭眼睛,轻轻一叹道:“日前,孙神医——”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梵清惠直接改口道:“孙思邈和凌楚思到了长安城中,被独孤阀请回了府上。听说随后,独孤凤请凌楚思一起去参加赏荷花会,石青璇也受主人家邀请在那里送上了一曲箫声。”
顿了顿,梵清惠看向师妃暄,轻声说道:“那个侯希白虽然出身神秘,出道不过几年许,可是,却常含悲悯之心,替天行道,已过百数的采花yín贼,都命丧他手。”顿了顿,梵清惠略微无奈一笑道:“偏偏,‘多qíng公子’侯希白最是重qíng,凌楚思又是何等绝色,赏荷花会上遇见凌楚思,怕是——”
梵清惠的隐忧,全在没有说完的话语里,师妃暄看在眼中、记在心上,微微抬眸,稍稍安抚了梵清惠一句道:“徒儿此前曾与侯希白同游三峡,谈古论今,他的风采不凡、学识渊博,非同一般。”
略微沉吟了一下,师妃暄斟酌着词句继续说道:“只不过,侯希白除了武功深不可测以外,本身更jīng于琴技作曲,平生最爱寻访天下美人……每逢认识令他心仪的女子,便将其绘在他那柄折扇的美人图中。师父莫要太过在意,侯希白对凌楚思,也许就只是为了一幅画而已。”
梵清惠闻言,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愈发觉得,凌楚思碰到侯希白这种卓越出色的后起之秀,根本就是有意为之了,她旋即苦笑道:“如此,我就更放心不下了……侯希白对上凌楚思,的确就只有一幅画,可是,赏荷花会上,侯希白没有将凌楚思绘在折扇的美人图上,却是凌楚思当众亲手画了一幅他的画像,送给了他!”
师妃暄顿时微微一怔。
片刻之后,师妃暄当机立断道:“师父,徒儿这就下山,亲自前往长安!”
梵清惠微微颔首,想了想,又有些担忧道:“凡事量力而行,莫要伤了自己。”
“师父教诲,妃暄谨记于心!”
·
数日之后,在孙思邈的妙手回chūn之下,独孤阀的老夫人尤楚红病qíng已经有了很大改善。
与此同时,在独孤凤小心翼翼的提醒之下,凌楚思也终于得知,江湖之中,她以前那个“花间派护派尊者”的谣言,终于有了渐渐洗清的趋势,虽然,帮她洗白这顶黑锅的慈航静斋那边,用了更加严密完备的证据和线索证明,她是魔门中人,并且,早先甚至有意接近慈航静斋中人,借机盗取慈航静斋的内部隐秘……
而这一切,得出的最终结论,就是妖女该死,人人得而诛之!
漫长的死寂和无言以对之中,独孤凤跟凌楚思报过信后,说完现在的qíng况就一溜烟的跑了,徒留下凌楚思一脸“=口=”的表qíng,整个人都被慈航静斋的脑dòng给惊呆了。
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自己这么心机!
当年魔门那些人,也就是传传谣言泼泼脏水,但是细究却只是风言风语的传闻,并没有什么证据的,现在可好,轮到身为正道魁首的慈航静斋了,因为她们更加讲证据、不会太过信口开河,所以,除了又指名道姓的兜头糊了她一脸黑锅外,慈航静斋这是连她做事的时间、动机、手段全都帮她给脑补好了啊!
第60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长安城中,繁盛兴旺,井字布局的四条主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和小贩摩肩接踵,热闹而又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正是一片繁华之景。
凌楚思站在石板铺就的跃马桥上,抬眼望去,便是商铺林立、最为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如今在唐国公府世子李建成的政令下,特别设立了百总两署和市丞,统管东市和西市,专司管理关中各种以次充好、缺斤少两之类的黑心买卖,如今的长安城如此安定富庶,少不了在此地的实际掌权人唐国公府的庇护。
今早在独孤阀的府第之中时,凌楚思还正好听见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厮跟厨房的厨娘嘀咕,顾天璋手下的广盛行正琢磨着想要弄垮卖盐的兴昌隆,以便控制市面上的盐价来获取bào利。
可巧,广盛行和兴昌隆这两家铺子,都在朱雀大街之上。
凌楚思的目力颇佳,站在跃马桥上,刚巧能够隐约看到那两家商行在在家门口高高悬起的旌旗。
在长安城中绕了一圈,正当凌楚思打算转身离开时,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另一座桥上,一树拢翠烟柳之下,一个姿态从容、五官俊美而jīng致的白衣年轻人正稳稳的站在那里,眼神专注的凝望着这边。
凌楚思稍稍睁大眼睛,微微定神同那个年轻人视线相jiāo,下一瞬,意识到那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季霄白之后,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些什么,就看见他的眉宇间似乎有微微的舒展,直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小白!?”凌楚思略带几分惊喜和讶然的望着稳步走过来的人,眉眼一弯笑着打了个招呼道。
“阿凌……”季霄白人未至,便已经忍不住含笑的轻轻一叹。
他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素色薄纱长裙,上面却用典雅而浓重的墨色缎带点缀着腰饰、衣襟还有衣袖等位置的隽雅美人。
都说女大十八变,即使凌楚思从小到大都没长歪过,不过,渐渐长开的jīng致五官,和小时候的确颇有些不同,唯独这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若非早就知道了凌楚思现在的模样,便是季霄白,恐怕也不敢把站在自己面前这个袅袅婷婷的美丽女子,和当初个头还不到自己胸口的纤弱可爱小姑娘直接联系在一起。
季霄白望着凌楚思明亮的眼睛,漆黑色的眼眸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如水,片刻之后,他含笑轻喃道:“……阿凌,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凌楚思瞅着他,gān脆的摇了摇头,直截了当的回答道:“不好。”
季霄白微微一怔,“嗯?”
“都是你的错!”凌楚思理直气壮的跟他说道,不过,说到一半上,她自己就先忍不住笑场了,季霄白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
“慈航静斋知道你的身份了?”虽说是个问句,凌楚思却是完全用一种极为笃定的语气同季霄白说道,名为问话,实则是提醒。
季霄白点了点头,旋即微微拧眉,同凌楚思简单解释道:“我在涿州遇到过慈航静斋的李晴梅,听说她是梵清惠的弟子——”顿了顿,季霄白继续道:“我调查她的时候,想来慈航静斋也在追查我的身份。魔门之中两派六道各自为政,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我的身份消息被泄露出去,倒也不稀奇。”
随后,季霄白看着凌楚思,又继续挑眉轻笑着追问道:“你刚刚说,‘都是我的错’,我——做了什么?”
凌楚思扁了扁嘴,带点小郁闷的无奈道:“哎,因为我和你认识,慈航静斋那群尼姑似乎已经认定了,我是魔门中人,身为魔门补天阁的阁主,你就是那个确凿有力的证据啊!”
季霄白听了想笑,而他也确实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来,口中却是温柔的安抚凌楚思般,轻声细语的断定道:“无稽之谈,荒谬之极!”
“对啊!”凌楚思也跟着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江湖传闻这种东西,过了三个人的口,就已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凌楚思本人,对于魔门和正道并不是十分在意,要不然,她也不会一边和季霄白jiāo好,同时见到李晴梅险些出事后,也顺手搭救了一把。在这种qíng况下,被慈航静斋指认为是魔门中人,凌楚思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自己之前一早就得罪了“邪王”石之轩,随后还有yīn癸派至今未曾撤下的追杀令,在这种qíng况下,慈航静斋突然跳出来说自己是魔门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