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听到他脚步声同以往已大不相同,微笑道:“祝贺张公子神功大成。”
张无惮迎上前,笑道:“花公子怎么来了?”
“家父、家兄正在效仿张公子筹米筹面,我自请缨走这一遭。”花满楼说着,听他呼吸声不变,便知端的,摇头道,“既然张公子得高人指点,半个月前就得知该有连绵大雨了,怎生不支会各方早做准备?”
“我向来不信玄学之言,怕诸位也不尽信。”张无惮便将太诚真人之事说给他听。
这年头行军打仗流行先卜卦吉凶再观云望气,抢占天时,红巾教正缺个这等人物,但太诚真人出身太过显赫,他反倒难以相信。何况此人神神叨叨的,所言是否属实还不好说,láng来了的故事都听过,他不愿妄做断言,以免推测失误在盟友面前失了威信,只告知了明教和武当两派。
花满楼道:“乾三连,坤六断,太诚真人的名头我也听过,乃锦溪人士,三年前有官员qiáng征一株有异象的古松,要当地人将生在悬崖边的松树挖出再运送至官府难如登天,便有村民赶赴大都求到他头上,他出面免除了此灾。还请张公子代为引荐。”他不敢说自己看人一定准,但少有心怀异心之人能瞒过他的心眼,不妨替张无惮把把关。
张无惮大喜,拉了一下他的手:“有劳七童了。”
花满楼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来递过去:“此乃花家并江南豪门张家、匡家三家为此次赈灾的筹款,仓促之间不及多加准备,这是第一批,后续还会跟上。”又道,“每当huáng河决堤,朝廷自会派人来征收银钱,但那笔钱能有多少用到灾民身上就不好说了,家父待红巾教信任有加,还请张公子善用此款。”
还是他大哥觉得红巾教这一阵的行动有异,再三同他父亲说了,花家家主游说各家筹备来的。只是huáng河还没决堤,让诸位家主现在就为赈灾掏腰包有些为难人家,筹款并不算多。
张无惮郑重双手捧过,一揖到底道:“我替huáng河流域百姓谢过诸位高义。”
花满楼哈哈一笑,面上愁容稍减,反行礼道:“我也替huáng河流域百姓谢过张公子高义。”
张无惮却颇觉惭愧,他大肆筹款备粮、出人出力,固然有真心为民做事的心愿在,可也有说不出的盘算在趋使着他,动机实在不纯。
花满楼似心有所感,温和道:“若非子路拯溺,受之以牛,鲁人哪有这么多拯溺者呢?所谓君子不言利,此言差矣。”此语化用《吕氏chūn秋》之言,子路救了一个溺水的人,那人赠送一头牛给他,子路欣然接受了,孔子大喜赞扬说“路过的人肯定会多多救助落水的人”。
两人皆笑个不住,因xingqíng缘故千差万别,他们一向jiāoqíng泛泛,此时却起了惺惺相惜之感,花满楼在此小住数日,惦念家中花糙无人照料方才辞别,张无惮苦留不住,一路送出数里方回。
他回房后瞧见令狐冲正翘着二郎腿躺在房梁上看信,笑道:“怎么越来越没个正型了?让岳先生瞧见了,又该罚你了。”他听令狐冲说起过,年少时没少为言行不够规矩挨板子。
“岳先生不会罚我,岳先生现在高兴着呢。”令狐冲笑眯眯松了手,瞧着信件飘落下去让张无惮一伸手接住了,“我同师父说了太诚真人的预言,师父说小师妹的婚期延后了,他也能腾出手赶至huáng河一带了。”
江湖儿女虽不拘小节,但临时更改婚期仍然很犯忌讳,此事也非华山一派提出的。因张无惮也向武当报了信,林平之得了消息,自言乞讨流làng于huáng淮一带时曾得当地百姓好心救助,他欠了此地人民恩qíng,此番愿亲自前来为赈灾出力,于是前往华山请罪,希望延期再迎娶岳灵珊。
令狐冲不仅为林平之所行高兴,低声道:“你是不知,我师父有些瞧不上林公子,经此一事,怕要改观了。”宁中则看林平之是很喜欢,但岳不群态度一直很冷淡。
“想得太多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丈母爹可不是这样,林平之既然去了华山,怕两个人当一道前行,岳先生因此事待他固然有几分欣赏,这一路走下来,只有瞧不顺眼的份儿。”张无惮现身说法道,“我爹爹人品武功哪里差了,外公还不是至今不爱搭理他?”
瞧辛然各方面条件也不差,早先他俩还能当兄弟处,自打他同殷离结了亲,张无惮也瞧他百般不顺眼了,这都是人之常qíng,难以避免的。
第123章 huáng河决堤
其后半月,大雨仍是下个不停,张无惮见一切物资已准备妥当,吩咐封弓影源源不断往灾区运送,若是银钱不够,先自花家支取,待他回来再行偿还。
这是他同花满楼那日商定的,花家这般忧国忧民,他也不同他们多客气了。张无惮行在路上时,就听前去探路的探子回报道:“教主,huáng河夺淮入海,封丘一带已成水田。”
张无惮问道:“受灾qíng况如何?”
探子摇头道:“前线的兄弟已一日没传回消息来了,怕是一片混乱,还没腾出手来。”
张无惮便不再多问,又行了半日,听人报说正一教两位须发尽白的道士提前数日已去封丘一带游说,相当一部分民众提前转移,伤亡只有十之三四,所伤大多是无法长途跋涉的老人和幼童,比之往年已锐减许多。
探子双手捧上两张画像:“此乃前线兄弟发送回来的。”
张无惮展开来看,见其一正是太诚真人,另一张图画上也是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他对天师教没什么了解,瞧令狐冲也一脸茫然,便左右问了问,有一中年莽汉迟疑道:“属下瞧着倒像张天师,只是比前几年见时更显苍老了。”
这汉子曾被发送到京城刺探qíng报,这张天师指的该是天师教三十九代传人太玄真人。张无惮稍一沉吟,将画像卷好:“不论此人什么来头,他能劝走一部分,总是好的。”说罢不再多言,专心赶路。
越是接近封丘一带,四遭景象越让人卒不忍看,张无惮见过凤阳大旱的惨状,此地又是另一番的触目惊心。眼见还有一天的脚程,他实在耐不住了,弃马改使轻功前行。
走了两个时辰,已碰到了数拨灾民,他们行囊中的gān粮都分发出去了,令狐冲听外侧隐隐有水流声,取出水囊见也已空空如也了,便道:“你在此暂歇,我去取水。”
张无惮叹道:“此时就希望自己是个宰相,一口气将这满河道的水都喝个jīng光。”
他这是瞧着这几日气氛不好,qiáng自说个冷笑话。令狐冲十分捧场,qiáng乐道:“那还不如当个佛陀,一样肚大能容。”说罢便去了,不多时怀中抱着个哭叫不休的婴儿回来,道,“我瞧见这襁褓系在一棵横木上顺水漂流,恰好让两边伸出的树杈给拦住了。”
张无惮探头瞧了一眼,发愁道:“咱们手头也没吃的了,最近的县城也有数个时辰脚程。”他们乃习武之人,等闲饿上一两天还能忍耐,一口气将gān粮都送出去了,何况这么小的孩子也没法吞咽gān粮。
“他能撑数个时辰则罢,不能撑也无法。我瞧这小子命大,未必不行呢。”令狐冲脱下外袍来将婴儿包好,把湿透了的襁褓弃了。
两人继续赶路,眼见城镇近了,婴儿哭声渐弱,倒还有气息。张无惮道:“我先去闯官衙引开官兵,你潜入其中,看有没有米汤什么的。”
官衙门口已围了许多流民,huáng河刚刚决堤,赈灾米粮还未下拨,道路两旁也不见施粥者,富户米商关门闭户,百姓只好堵了衙门,同官兵已起了冲突,双方斗成一团,横尸遍地。
这其中倒有几个有膀子力气的农户,冲在最前面正抗官兵,大多身上有伤,还有的跌在地上待死。
张无惮一把将身上灰扑扑的衣裳撕开,露出里面的红衣,如灵猿跳树,两手握住一侧屋檐,转了一圈,斜cha入人群中,一掌将并排的两名官兵打死,夺过兵刃掷在地上,高声道:“脚还没软的跟我走!”
因元朝禁止汉人用铁器铜器,一个村落往往共用一把菜刀,先前农户们都手持木棍木棒等对抗敌人铁刃。此时立刻有两名壮年将地上的大刀拔起,嘶嚎道:“gān他娘!”
堵门的民众四十余人,官兵只有十余个,张无惮随手都杀了,不理会身后如何,凌空一掌将红色大门劈得粉碎。
早有一队元兵藏身门后准备偷袭,当先四人被纷飞的木头碎片she中,三死一伤,余者纷纷递出兵器。
张无惮长啸一声,面上青红相jiāo,双手连点,元兵身不由主,手中兵刃反杀己身,立时死了八个,剩下一人武功更高qiáng些,险险避开了要害,削下自己左肩,跌在地上兀自不敢相信,尖叫道:“妖法!这人会妖法!”
跟着张无惮冲入衙门的青年人瞧元兵们长刀横抹的模样也觉得遍体生寒,一人反驳道:“胡说,红巾大侠仁心童面,自有不凡之处!”
张无惮出名时年纪尚小、面容稚嫩,偏又武功奇高,被人奉为神异,在凤阳一带有“孩儿面”之称。后来他日渐长大,个子样貌都长开了,这称号提得人就少了。
他对此人一笑,脚下一滑横空而起,解下外袍来,以此当长鞭,将自屋檐上she落的箭矢尽数兜住。与此同时,白蟒鞭激she而出,将埋伏的弓箭手一一横抽在地。
还有空着手的百姓立刻捡起断箭,见未摔死的弓箭手都刺死了,瞧张无惮已入了官衙大堂,有一人大声道:“快快,咱们也跟进去!”
这小县城的衙门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人物,张无惮一柱香时间杀了个三进三出,除了女眷和孩童未动,但凡身着朝廷服饰的尽数杀了。
他站在瓦檐四下扫视看是否有漏网之鱼,听底下有人道:“红巾大侠,粮仓是半空的,不知这狗官将粮食都藏到何处了!”
立刻又有一人道:“我寻人bī问过了,这县官将一大半粮食都运给当地富户了,他们本打算若围堵官衙者太多,便弃官衙而逃藏在富户家中。”
张无惮扭头看去,见令狐冲两手空空跳了上来,奇道:“那孩子呢?”
“我在外头找了个大嫂帮忙照料。”令狐冲道,“当地最大的富户姓张,家中有一百零八名护卫,这群人并非各个都是该死之辈,不必都杀了。”
张无惮抹了一把脸,下令让这帮人分发自官衙寻到的部分米粮,才道:“助纣为nüè本应该杀,只是这时节他们站出来为百姓说话,定当被富户驱逐,下场八成是活活饿死,倒也可以原谅。”
令狐冲叹了口气:“我就怕你再屠灭满门,虽杀得慡快,可于你名声不利。”
“这些人都算是官,可富户的护院乃民,不可同日而语。”张无惮自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子来,翻到一页给他看,“你瞧,这官衙没一个好东西,恶迹斑斑,全都该杀,到了下一个城镇,有一位张捕头于百姓中名声倒是不差,我自会留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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