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上前两步搀她,然而想到永璂的事,仍旧站住了脚,只喝道:“你们都傻站着做什么?主子病的这么厉害,你们还不搀扶着她?”
又回头,说道:“嬷嬷,赶紧去太医院传几个太医来,给嘉妃看看。”
嘉妃被搀扶住,仍旧着急的叫:“皇后娘娘,不必劳烦了,咳……臣妾,臣妾留着这一口气,只是等着见皇后娘娘一面。”
我转回头,看向她:“你说什么丧气话?太医还没看过呢!”
“我这病,太医是看不了的,看了也是白看。”嘉妃凄然一笑。
我心头隐隐揪起,皱着眉,叹一口气。嘉妃说道:“你们,带十一阿哥先出去一会儿。”
永瑆哭着蹭在她的身边:“额娘,你让皇后娘娘传太医来吧,额娘!”
“听话!”嘉妃厉声喝道,“怎么,额娘还没死你就不听额娘的话了?”
永瑆瑟缩一下,才低下头去,兀自流泪着说:“永瑆听的。”
“那就出去!”嘉妃疾言厉色说道。
永瑆回过头来,祈求般看了我一眼,才跟着宫女们全数退了出去。
我上前一步,容嬷嬷将屋内桌子旁的凳子拉出来,我落了座,才看向嘉妃:“
妹妹病成这个样儿,很应该先让太医们看才是,又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
嘉妃靠着chuáng边,咳嗽了两声,才看向我,说道:“回娘娘,我这病,也拖不了多长时间了,而且……又添了一宗心病,要好起来,是万万不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低下头,淡淡说道。
嘉妃苦笑,说道:“其实以娘娘的聪明,应该知道臣妾想要说的是什么。”
我点点头:“你无非是想要为永瑆谋划后来吧。”
嘉妃说道:“只不知娘娘是否能够成全臣妾这最后一个愿望。”
我沉默,不语。
嘉妃叹道:“臣妾知道自己罪无可恕,然而永瑆是无辜的,臣妾唯有这一个心愿,请娘娘……不要为难永瑆。”
“你可知方才永璂醒来,说了什么?”我抬头望着门边上,说道。
“娘娘……”
“他拿着你为他fèng制的香囊,说到了永瑆,他担心永瑆会因为他的病而着急,想要快点好起来。”
嘉妃深深低头,哭道:“臣妾……无地自容。”
我冷冷说道:“你实在是做错了,就算你不如此,本宫也不会亏待了永瑆。一来永璂当他是好朋友,二来本宫也很喜欢那个孩子,他很懂事。”
嘉妃抬起头来看着我:“娘娘……是臣妾小人之心,然而……这后宫之中,屡屡发生的事qíng,娘娘跟我一样清楚,将来的皇太子只有一个,娘娘是皇后,自然会为了永璂着想,臣妾只是怕……万一有朝一日,永瑆拦了永璂的路,娘娘……”
她下了chuáng来,噗地跪倒在地:“请娘娘将所有罪责都降在臣妾身上……”
我的心冷了又冷,手握起来紧了又松,竟然还有这个原因,竟然是这个原因!
我转头看向嘉妃,低低的沉声说道:“你可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多想了?永璂当不了太子,永瑆也当不了!你实在不该因这个糊涂原因而对永璂见死不救!”
嘉妃呆呆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说什么。容嬷嬷在一旁急忙说道:“娘娘,您在说什么?”
我皱了皱眉,深深压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qíng,才又说道:“罢了……一时……”
嘉妃说道:“娘娘……”
我扫过嘉妃,终于缓缓说道:“永瑆是个好孩子,而且现在永璂无事,本宫不会因此而牵连永瑆的,你放心吧。”
嘉妃顿时面露喜色:“谢娘娘恩典,臣妾多谢娘娘恩典!”
话已经说完,太医也到了,等候在外,准备替嘉妃诊断。
我不想再留在此地,转身要走,身后嘉妃忽然叫住我:“娘娘请留步。”
我转回头看她。
嘉妃望着我,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娘娘,臣妾心底有个疑问。”
“什么?”
“本来,毒蛛这件事qíng连臣妾也没有想到,臣妾自不会事先谋划,所以应该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留下才对,”嘉妃望着我,慢慢说道:“那日,娘娘说是有人向娘娘告密,娘娘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不知这告密之人,是谁?”
我冷冷看着她,问道:“你想如何?”
“臣妾只是……想死也死个明白。”她微微一笑,刹那间竟多了几分风采,减了几分病容,我却看得心头一跳,这幅模样……莫非是回光返照?
嘉妃期盼地看着我:“臣妾只是想死个明白,请娘娘告诉臣妾。”
我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终于说道:“那告密之人是谁,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说完之后,再也不看嘉妃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走到外间,吩咐太医们进去诊治,永瑆眼巴巴地等在外面,不敢进去,我停下脚步,看着永瑆,说道:“永瑆,你进去吧。”
永瑆皱着眉说:“皇额娘,我额娘不想我进去。”
“本宫说你可以进去,你就可以,”我伸手,摸摸他的头,“你乖,好好地进去陪陪你额娘,不要多话,只守着她,她……的痛苦就会少一些。”
永瑆面上露出欢喜之色:“谢谢皇额娘!永瑆知道了!”
他蹦蹦跳跳进去。
我回头目送。
出了嘉妃的寝宫,慢慢地走回坤宁宫,容嬷嬷问道:“娘娘……嘉妃所说的向娘娘告密的那个人,是谁啊?怎么奴婢也不知道。”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摇摇头,不回答。
回到坤宁宫,却见一个芷青居的宫女略带焦急的等在那里,见我来到,急忙行礼说道:“娘娘,新月格格吩咐奴婢等来告诉娘娘,她已经坚定心志,再无二意。请娘娘代为禀告皇上,成全她一片赎罪之心。”
“那新月格格人呢?”我问。
宫女说道:“新月格格自前天同娘娘说完了话,就换了素色衣裳,脂粉不施也不梳妆,呆在佛堂那边,一直都虔心向佛,没离开过。”
我想了想,叹道:“难得她有如此诚心……嗯,如此也好,都别去打扰她了。本宫会代她向皇上请命的。”
皇帝最近筹谋木兰秋围之事,在他临走之前将新月的事qíng定下来正好。然而最近疲于奔走,为了永璂的事qíng而忧心劳累,昨晚上又经历了侍寝的折腾,此刻才觉得劳累,便现回到坤宁宫补眠。
不知睡了多久,身子一抖猛地惊醒过来,正在回味是做了什么噩梦,却听到有人在外头说话。
“副都统你为人聪明,可知道那人是谁?”
“娘娘既然不说,自有她的道理……”
我听得清楚,前一个,是容嬷嬷,而后一个,自然是善保无疑。
“可是我跟随娘娘左右,都没见到什么告密之人啊。”
“容嬷嬷,其实你已经见到了。”
“啊?这
话怎么说的?”
“娘娘不肯对嘉妃娘娘说,自然有她的用意,奴才不敢妄自测度。”
“你这么说,必定是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娘娘在内歇息不会知道,你只对我悄悄说说就是了。”容嬷嬷在我这儿得不到答案,没想到居然就盯上善保了。
“这……”善保犹豫。
“说罢说罢。”容嬷嬷低声催促,“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一声叹息,善保说出一番话来。
这一番话,却叫里头的我,听得心神震动不已——
正文 千千劫 3
① ② ③
善保压低声说道:“其实这件事也是我的臆测,不过嬷嬷你并非别人,就同你私底下说说也无关紧要,我瞧着皇后娘娘之所以不肯将这件事告诉嘉妃娘娘,乃是为了她好。”
“什么?”容嬷嬷大为吃惊,“副都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善保说道:“就如嬷嬷你所说,你终日都在皇后娘娘身边,都没有发觉有人向娘娘告密,所以我大胆来想,不是没有人向娘娘告密,而是那告密之人嬷嬷你就算见过,却想不到他就是那人。”
容嬷嬷叫苦:“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若我见过那个人却不知道是他,那么他又是怎么向娘娘告的密呢?”
善保叹了一声,说道:“嬷嬷,这就是娘娘远不同于我们奴才之处,娘娘心细如发,能人所不能,自然可以从一些毫不起眼的蛛丝马迹里也能看出事qíng的本源。”
“副都统你的意思是?”
“嬷嬷,你多想想娘娘这几天见过的人就会知道那告密之人的真正身份,如你所说……也会明白娘娘之所以不肯对嘉妃说那人是谁的原因,娘娘是不想要嘉妃在临去之前心头含恨,所以才拒绝了她。”他顿了顿,才又缓缓说道,“娘娘表面上看来是不近人qíng,实则……却是大大的留qíng了。”
容嬷嬷苦思冥想:“那让我好好想想,我是真个儿想不通,娘娘所见的人我也都见过,怎地偏生我就不知道呢。”
我静静地躺在chuáng上,听到这会儿,心底百感jiāo集,不知是什么滋味。
没想到,我那么做的用意,善保他竟然能够猜到。
我真是大大的震动了。
就如容嬷嬷所说的,我见过的人,她也都见过,怎么就没见过那告密之人?原因是……那个告密之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无意中的一席话,竟然点破了我,让我从而怀疑上了嘉妃。
而那个人,就是十一阿哥,永瑆。
永瑆在阿哥所外等了那么久要见永璂,送了香囊给我,彼时我还没有起疑,后来永瑆来坤宁宫请安,我抱着他,便同他说起来,永瑆无疑中说了一句“我听先前伺候额娘奶娘嬷嬷的宫女说,香囊里的药糙很有用,戴了的话,便不会有虫敢咬”,谁也不知道,我当时听的时候,先是无意,后来缓缓想得深入,心头嗖嗖的发冷。
我偷偷地将永瑆的香囊取下藏起,派善保去查探。却又故意命人带永瑆去偏僻之处玩耍,永瑆发现丢了香囊之后,嘉妃自然会着急,永璂之事乃是前车之鉴,为了永瑆好,嘉妃当然会回去原地寻找。
我当时跟嘉妃说“那告密之人”,为的只是敲山震虎。
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起来,我怎么回答?我若是回答是从永瑆那里得的消息,嘉妃的心里会怎么想?她心心念念所要保护的人,为了他不惜以身犯险的人,竟然是无意出卖她的,如此的造化,让人啼笑皆非,又觉悲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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