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重重地响了起来,敲得人无端地胸闷发疼,我心急如焚。
“木槿不求朕对你手下留qíng吗?”皇帝平静了下来,眼神充满着玩味。
轩辕皇后为皇帝披上那件大红猩猩毡氅,微觑我一眼,高深莫测。
“不必。”我微欠身。
皇帝睨着我,邪魅地笑道:“莫非是绝望了吗?这可不像是花西夫人。”
我直视着皇帝,不顾伤痛挺起脊梁,维持着最完美的仪容和微笑仰头答道:“圣上乃是真龙降世,文治武功,世所仰止,所谓虎父无犬子,晋王必不负君父所望。”
皇帝口中满是挪揄,“说得倒是好听,卿倒是让朕也好奇起来。一个qíng根祸胎,难道亦能为女人夺得天下,成就霸业?”
“圣上当闻‘秦中踏雪,美而谦润,敏而博闻,智者千里,举世无双’的称号吧!”我轻轻地念了一遍非白的传说。所有人不由快速地看了我一眼,轩辕皇后微微一怔,面上一红,又低下头去。
皇帝看了我一眼,凤目微凝,我便继续笑道:“正如圣上所想,早年丧母,已然经历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少年时代又经得住被圣上夺去初恋的锤炼。恕臣妇斗胆,臣妇以为晋王不是一般的qíng种,他身上流着的乃是圣上的热血,同圣上一样,并非那种为爱yù沉沦丧志、烽火失天下的俗流男子。他拥有像先孝贤皇后一样善良无私的心,真心垂怜无数像臣妇一样,在乱世中颠沛流离、无辜受rǔ的百姓,因而立下鸿鹄之志,拯救天下苍生。臣妇相信晋王既然能花七年的时间令臣妇归来,如今定能再创奇迹。”
皇帝仰头大笑了一阵,直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众侍一阵手忙脚乱。等他平复下来,他对我淡笑道:“花西夫人的口才真是无懈可击,难怪卿能在这乱世里,千辛万苦地活了下来,果非寻常人家女子,却也堪属我儿。朕许你三个愿望,尚欠一个,朕今日便许你,若他今日里真能创造奇迹,他便是大塬的第二个天子,即便是qíng根深种,朕也认了。”
他微叩桌几,沈昌宗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钱宜进,qiáng压满面狂喜的朱迎九。
我心中暗惊:钱宜进乃是东贤王与南嘉郡王门下,朱迎九是锦绣心腹,如此一来,岂非大乱。
他淡笑着不再看我,抬首高声道:“宣太仆侍卿常栽道、右副督查御史史原赫德、工部尚书裴溪沛即刻进宫。”
不一会儿,三人匆忙进了宫,一起跪倒在地上,山呼万岁。
这时,程中和面目肃然地捧着一副金簋跨进大殿,走向皇帝。那金簋周身镏金镂雕,九龙狰狞盘旋,锁头乃是其中一条恶龙愤怒的双眼。
皇帝轻轻抚了抚金簋,亲自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幅huáng綾绢轴,“在座诸位听旨。”
众人俯身,凝神细听,一片寂静,只有千秋的钟摆声嘀嘀嗒嗒地走着,一片悦耳。
“朕意已决,立第六子汉中王非流为太子。太子年幼,母壮子弱,朕身故后,即刻赐锦皇贵妃代皇后殉葬,晋王妃花氏代瑶姬夫人殉葬,北晋王非白为摄政王,立召回京主持发丧,宁康郡王为辅政王。又及,东贤王仁孝宽和,立遣秦陵为朕永世祈福,安年公主及驸马南嘉郡王遣回封地嘉州,永世不得入京。”
他的话有如晴天霹雳,劈得我无法招架。我完全怔在那里。
瑶姬明显松了一口气,无限怜悯地看向我,轩辕皇后眼中的恐惧转瞬而逝。
“朕之遗诏,置于这第二百七十六号金簋之中,黑梅内卫沈昌宗、太仆侍卿常栽道、右副督查御史史原赫德、左督查御史钱宜进、大理寺卿朱迎九,共为辅佐五大臣,辅佐新帝。”他扶着沈昌宗慢慢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可是凤目扫处,众人皆惶然下拜,暗中等待皇帝宣其中一人去接金簋中的遗诏。
不想皇帝又加重语气道:“为吾原氏,为大塬国祚,千秋万代,朕身下之龙座只为原氏最qiáng者所有,不管其生母为何人,不关用何手段,”他嘲笑的看了我一眼,“哪怕让最忠心于朕的兵士反戈一击,哪怕胆敢发动兵变,闯入内帏,谋逆于朕,但凡能拿到玉玺者,才是最狠的真正的原氏家主。”
皇帝的凤目如鹰目犀利,冰冷地盯着我接口道:“亦是这新朝的天子,此乃吾原氏十世家训!”
众人听得又是一愣,略带疑惑的看向皇帝。为何这遗诏前后相悖?明似立汉中王,言下之意却又似盼望有人来篡位?众人渐渐有些转过弯来,明白这金簋大有文章。而我则了悟,圣上所提及的是刚刚同我打的赌。
沈昌宗面色毫无异常,他虽为辅政大臣,其实不过是一个秩序维护者,是这一局竞赛的武力裁判。
皇帝恢复了平静,缓声道:“在座诸位皆是朝中权臣,也是朕认可辅助新君的能臣,朕知道你们每个人心中各有主子,如果你们的主子无能,你们再cao心亦是无用,故朕希望尔等三思,这亦是朕为尔等所创的第二次机会。”
“谁也不用苛求阻挡,亦不用担心所谓的兄弟相残,若是连自己的兄弟都争不过,何谈在这天下初定、qiáng邻窥视的时局下坐稳江山?”他轻嗤一声,转过身来拍沈昌宗的手,笑道:“昌宗且放心,只要天德军的虎符在我手中,便不用担心朕生的这群小兔崽子。先去替朕将汉中王请过来,即日起汉中王就在崇元殿亲自侍朕,以免多生枝节。”
沈昌宗泪流满面,跪地敬诺,走出去布置。
却听外面有轻微的火pào和喊杀之声,皇帝却连眼都不抬一下。
沈昌宗却凝着脸折了回来,“禀陛下,东贤王与南嘉郡王伙同龙禁卫里应外合,攻破了长乐门。”
钱宜进目光一亮。皇帝看在眼中,只是冷笑不已,他令冯伟丛将一帮大臣带到偏殿一避。这五人自然争表忠心,要留下来护驾,与圣上共存亡。
皇帝瞟了一眼钱宜进,淡笑不已,“卿等多虑了。”钱宜进讪讪地低下了头。
等屏退左右,皇帝疑惑的想了一会儿,慢慢道:“可打探清楚了?确不是晋王的军队吗?”
沈昌宗道:“确不是,乃是郡王和贤王往崇元殿而来。”
“许是晋王这回开窍了。”皇帝对我挑眉,对沈昌宗道:“昌宗留下,还是中和去把汉中王请过来。”
程中和躬身称是 ,转身出去,行到门口,沈昌宗又叫住他:“记得不要惊动皇贵妃,此时永定公应该正在宫中护驾。”
程中和点头称是,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若圣上现在下旨……”沈昌宗看着原青江,冷冷地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杀jī焉用宰牛刀,再说了,光潜这个孩子倒没有让我失望。”
这时,程中和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道:“臣没出印日轩便被龙禁卫的叛军堵回来了,南嘉郡王正用戾偶围攻双辉东贵楼,yù擒拿皇贵妃母子。现下宁康郡王护送皇贵妃和汉中王出皇城了,只余永定公正奋勇突围,前来救驾。”
皇帝冷冷一笑,“皇贵妃可真聪明。”凤目瞟向瑶姬,“辅政王实在对皇贵妃太忠心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说对吗?阿瑶!”
瑶姬身躯微颤,目光隐忧地低下头来去。
他一扬袖袍,龙袍上的金龙立时狰狞地舞动起来,“传旨下去,宣郡王和贤王即刻卸甲觐见,其余人等静候长乐门,违者论谋逆罪,诛九族。”
话音刚落,却听一人嘲讽道:“太迟了,陛下。”
第十二章清泉悲孽鳞
一个铠甲上全是鲜血的俊美青年站在崇元殿的大门口,众人惊异万分,却见是东贤王原非清。
原非清趾高气扬地走进来,傲慢地单腿略施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皱了皱眉,“怎么是你,你妹妹和嘉王呢?”
“他们许是在为您做棺椁,毕竟,您缠绵病榻许久了,应该冲一冲才好。”
皇帝哦了一声,“嘉王和安年果然孝顺。”
“本王自然孝顺,”原非清哈哈一笑,语气一转道,“可是本王从小就知道您不喜欢我。我和非烟都知道,我们自懂事起,就从不见您到母亲那里去。您好歹抱过非烟,可是您从来没有抱过我,我终日里看着您的脸色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他的俊脸因仇恨而扭曲起来,“父皇,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你在母亲难产的时候,没有叫大夫,甚至没有产婆,你是活活看着她痛死的。你为什么这么恨她,连带恨着我和妹妹,可却是这样爱着那个贱奴谢梅香和那个贱儿子?”
原非清大笑道:“我们小时候只要在没人的地方就盘算着,怎么弄死你,只要你死了,原家和这天下一并都是我们的,再不用看你脸色,总算让我们等到了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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