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所温泉别苑更是皇族专用,作打猎时的临时落脚点,别苑内闲杂人等一律止步,平日里除了派三五个人定期的做些必要的维护,没人常驻。
像这次罗耀阳来狩猎小住,就没带侍人奴婢,所有生活起居,都由侍卫们一手包办。
山下驻守了大军,山里则是人踪绝迹,在这样一个敏感的别院里,出现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能不叫人起疑吗?
但周奕更冤,他怎么能知道这里面有这样内qíng,费半天劲儿,结果在关键时刻露了馅。
接下来怎么办?只有硬着头皮圆谎了。
“为何出现在禹山?”
……
“你为何来京?”
……
“何人与你一路,何人给你证明?”
……
连串的问题被殷乾连珠pào似的问出来,周奕不得不现编现卖,连蒙带猜,连唬带骗,还要时刻注意不能把话说死,弄得他身心俱疲,一个头更似两个大。
殷乾也不好受,能问得都问了,可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恐吓下套,就是诈不出此人真实目的和身份。
此人就好似个滚刀ròu,有问必答,有错必改,至始至终一副和气的样子,合作的态度特别好,可就是不-说-实-话-。
时间推得越长,殷乾越是没辙,挫败感越来越qiáng……
这时一只温暖而gān燥的手拍拍他的肩膀,一回头,是始终没有发话的主子爷。
看着主子眼里的泰然——难道猜出此人的来历了?
“你在说谎。”罗耀阳清冷的声音回响在肃穆的大厅。
“你会被送去北大营服役。”他下了一道冷酷的命令,挥挥手让人把周奕带下去。
“……爷,”殷乾神色窘迫,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唤了一声,“……属下无能,辜负了爷的信任。”
罗耀阳一挥手,“不忙,说说这件事你怎么看。你们……都说说看法。”他随手指了指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一等侍卫。
殷乾率先说出观点,“他应该是从北大营那方向潜过来的。”
周奕的来历太过匪夷所思,而比较符合常qíng的解释就那么几种,所以殷乾的推断毫无置疑地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同。
——山里不可能凭空出现个大活人,也没有人可以穿过整个北岭,那么他必是从山下潜过来的——虽然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
“不像jian细,地理方位都弄错了。”殷离皱着眉头在旁边cha了一句,没有哪个jian细连禹山这样敏感的地方都弄不清楚就来的。
“更不像他说的是猎户。”殷兑也说了说自己的看法。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先不说那一身的细皮嫩ròu,就是手脚上的茧和水泡也是新磨的。
“那也不可能是士兵。”
“……那不就只剩一种解释了?”一直沉默的殷震突然开口,对上殷乾微微吃惊的眼和殷离高挑的眉。
军营里总有那么块特殊的地方,里面住着老老少少,有男有女。
这些人不是军人却要住在军营里被死死看守,这些人明明手无缚jī之力却都是钦定的戴罪之身。
身为罪臣的家属,顶着贱籍的身份,年老体衰的就做些杂务,剩下的勿分男女……则是给常年困守在兵营里男人们做消遣……
殷震的yù言又止,让在场的人多少都明白了些,气氛顿时有些沉寂。
周奕的来历身份,就这样经过他们反复推敲、分析后,得了这么个光明正大合qíng合理的名头!
——后来周奕得知,简直是莫名其妙兼yù哭无泪——那是后话,稍后再表。
话说这边,
殷乾神色复杂的盯着刚刚周奕站过的地方……
原来……是从军营里逃出的军奴。
是啊,大好儿郎,谁又能甘心在那样不堪的境地生活一辈子呢。
他回想起刚刚的qíng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眼神灵动,笑容温和,纤细的手腕和瘦弱的……突然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了起来。
在场的几位也都有些不是滋味。
作为皇族一等侍卫,出身也是颇讲究地位身份的,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类人。钢铁般的意志抵挡不住同qíng弱者的本xing,尤其本来就是一伙铁血铮铮的汉子,尤其相差如此悬殊的地位。
只是……奈何……
这就是命,苍天让他翻不得身,皇天也否了他的后路。
同qíng又有什么用?
罗耀阳坐在那儿,见他们几人沉默,复又开口,“你们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机灵。”
“聪明。”
“长了一副好面孔。”
“处事圆滑。”
……
这次倒是七嘴八舌的都说起来。
罗耀阳观人一向从那人的眼开始。
他认为一个人的内心可以从他的眼神反映出来,鲜有例外。
那孩子眼神清澈正直,不是油jian耍滑反复无常的小人之流,但他的确确实实是在说谎,更难得的是他说谎时也目光坚定,给人真诚的感觉。
没有无用的人,只有不合适的位置。
端看他能从军营里逃出来,说谎时无辜的、引人同qíng的表qíng加上那张魅惑天成的脸,丢到大营里还真有些bào殄天物,他应该能派上更好的用场。
罗耀阳望着远处那个移动有些笨重的身影,眼里缓缓爬上一丝趣味,这次的狩猎开了个好彩头。
他破例地解释两句,“那孩子不羁不逊,用他之前得给他好好的磨磨。”
……
周奕对军奴的概念确实有点模糊,不过就凭那个‘奴’字也肯定不是什么好差事。
还有那个青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有种震人心魄的气势,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感觉甚至比那些他曾看到过的大亨、教父之流的感觉还要qiáng烈,不像是权力赋予的,而是天生在骨子的。
现在他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限制了自由,chuáng冷被薄,每日供应两餐,味道……反正就那么回事儿,不过好歹混上套新衣服,不用再当包子馅了。
后来还有一个类似大夫的年轻人给他过号脉,奇怪的是他没给药,也没有再露面。
周奕平时只要一想中药胃里就开始犯酸水,也许是吃怕了,但目前的状态,他心里有数,他得需要治疗——这两天他一直不舒服。
所以等到年轻的小士兵再一次给他送饭的时候,他叫住他。
“每次都见你送饭过来,说真的,我还没有好好感谢过你,认识一下,我叫周奕。你呢?”
“呃?”小士兵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连名字也不肯告诉我吗?”周奕眉头微蹙无奈的摊开手。
“……杨清。”小士兵红着脸讷讷的小声开口,吐出两个字后,便闭紧了嘴巴,手脚麻利地放下餐盒。
周奕看到这样的qíng景,落寞的扯了扯嘴角,“跟我说话会给你带来麻烦吧!我还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面目可憎,你还真领了一个苦差事。”
他苦笑一下,“我不是故意害你受罚,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这里静得真让人发疯。”
他临吃饭前冲着杨清扬起一抹笑容,那笑容,和善里带着悲伤,灿烂里搅着怅然,便不言不语闷头吃饭。
快速的吃完,周奕动手整理好餐盒递给杨清,“你有一双真诚又温暖的眼睛,让人觉得亲切,能让人不由自主地信赖……无论怎么说,谢谢,真的。还好有你送饭,这种牢狱生活总还算过得去……”正说着周奕猛地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脸色也转成煞白。
“哎,你……”杨清冲过去扶着他,又下意识的闭口。
“我没事儿,没事儿,躺一下就好了……”周奕虚弱的笑着,“也许你只是在尽职责,但我把你当成了朋友,所以,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他自己扶着chuáng沿缓慢地坐下,并且推开杨清递过来的手,轻轻催促,“你快走吧。”
当周奕看见杨清踌躇的离开,他躺回到简陋的小榻上,嘴角扬起一抹jian笑,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他需要个助手。
年轻,热qíng,初生菜鸟的莽撞,有为朋友两肋cha刀的懵懂义气,有什么比这样的人更好用?
他得把这副破身体尽快调整到良好状态,才能有jīng力应付接下来的军旅生活。
晚饭时分,他扬扬眉看着面前的食盒,没想到胜利的果实来得如此迅速——多了几片ròu,和小小的一碗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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