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骄阳当空,他就端着一张高高在上的面容,坐在象征着至尊的龙椅上,初庙堂之高,执公器之重,以极其雷厉的手腕执掌着世间的一切。
一旦夜晚来临,黑暗笼罩了一切,他就会呆呆地站在幽暗无人的宫殿深处,像迷路的孩子不知所措,无助的姿态站成一株寂寞的梧桐,独自面对人世间的清秋。
庭院锁不住清秋,却锁上了他孤独无依的心灵。
他开始觉得,记忆是一件可怕的事qíng,每日消磨他的意志。
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他努力地让自己刻意去遗忘关于她的一切,甚至以极其残忍的方式不许任何人提起她。
然而,记忆就像一场蓄意的yīn谋,越是去遗忘,却记得越清楚。
如果世间无法使人们忘记不该忘记的人,那么,曾经所经历的,都算什么?
伊东闵抹泪道:“皇上睿智,早就该看出皇后死得蹊跷,皇后既然要毒死自己,何至于如此几番周折?皇上悲痛yù绝,无法面对皇后的离开,陷入自我逃避之中,但是老臣不能,老成对自己发誓,一定要查出事qíng的真相,还我女儿一个公道!但是……就在皇上将皇后尸首顺江而去的第二日,相府中秘密来了两个人……”
听到此处,我的手指不由一颤。
伊东闵捶胸咳嗽,痛苦的咳嗽声在寂静的书房连连作响。
我耐着xing子等他缓过气来。
伊东闵重重吐了一口气,神qíng变得些许悲痛,说道:“老臣怎么也没想到,那秘密来到相府的其中一人,竟是已死三日的皇后,当时老臣诧异、欣喜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她告诉老臣,她要去找暮子铭,或许一生都不会再回来,特此来向老臣作别。老臣当时愤怒难当,以为她当真为了与暮子铭苟合,戏弄了所有的人,践踏了皇上对她的一片真心,当下,老臣便对她几番怒斥,而她竟是跪在老臣的面前连连落泪,俯首只言不语。之至李源清将各种事由一五一十地告诉老臣,老臣一时难以置信,自己一直以为魂归地府的女儿竟然没有死,而她竟然是杀死皇后的真正凶手!那个时候,老臣简直六神无主,那些繁文锁杂的朝堂国政,都不及那一刻来得绝痛难断,又加李源清告之,皇后总有一天会回来,老臣得知后又是欣喜,又是忧心忡忡,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喜的是老臣若将此事告之皇上,皇上便不会如此悲苦,沉湎伤痛;忧的是一旦老臣告诉了皇上,深知以皇上的xing格,是绝然不会放过沁心,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沁心,让皇后再度回来……”
伊东闵只手覆在面上,俯首泣涕:“沁心……我的女儿……我已经看着她死过一次,不忍再看她死一次……于是,当李源清说要进宫找皇上说明一切的时候,老臣说明都来不及想便阻止了他,老臣不惜下跪求他放沁心一条生路。李源清沉默了许久,最后悲痛道:‘罢了罢了,我为了自己的一个徒儿却害苦了另一个徒儿,到最后却无一人获得安宁,我这算是说明师父,我还有什么本事再来为他们做决定?从今往后,我不再cha手此事,就让他们自生自灭罢。’此后,李源清消失尘世,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老臣也连夜送走了沁心,嘱咐她永远不要回来,也永远不要让世人发现她的存在。所幸的是,四国之内,人人畏惧皇上圣威,无一人敢再提皇后,慢慢地,沁心被世人淡忘了……”
淡忘者,仅是那些无关的过客们,而那些曾经心痛过的人,又怎么能够做到轻易遗忘?若不是这样,何至于那么多年来,宗政明轩、风炙阳、无霜和伊沁心,甚至还包括眼前这个年迈多病却掩不住悲痛泣涕的伊东闵,都为着过往的悲伤和愧疚,埋下了一生的痛。
这就是伊东闵所说的罪孽么?
其实,他不必这样。一个慈爱的父亲,谁都不能后责备他。就算伊沁心不杀我,我也会杀了她。
最后,究竟是谁恨谁,又会是谁欠了谁?谁造了孽,又该由谁一生去偿还?
不重要了,现在,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恩怨永远不会有尽头,就让云烟消散在过去。
我俯首写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皇上唯独不记得所有我的事qíng?”
伊东闵仰面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却稳不住微颤的嗓音:“事qíng还得从皇后离开后的第二个月说起,自从老臣送走沁心,便深感愧对皇上、愧对皇后,每每看到皇上人前佯装无事却日渐消瘦的模样,老臣更是说不出的难受。后来内廷传来消息,说皇上已经足足两个月不曾安睡,并时常有怪异之举,宫奴每晚都会在黑漆漆的宫殿深处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小儿的哭声,但没有一个人敢进去探究。后来,老臣便命内廷大总管张德海暗中看着皇上,一有异况便向老臣禀告。一日晚上,老臣收到张德海的传书,说皇上神色怪异地离开皇宫,径直去了外郭城西街空置许久的睿王府。当时老臣颇感诧异,皇上这是去睿王府做什么?后来老臣细细想起,那一日正是两年前沁心嫁进睿王府的良辰,皇上怕是难灭相思,旧地寻人去了。老臣唯恐皇上只身在外多有不测,便急忙带着内廷侍卫赶去睿王府为皇上护驾,熟料……”
说到此处,伊东闵便哽咽着说不下去,双手抵在额头,紧闭着双眼一脸痛苦,泪痕爬满整张苍老的脸,划上了一道道沧桑沉痛的伤痕。
我走到他的身旁,轻拍他略带佝偻的背,希望能缓解他的痛苦。
这个一生忠君忠国的烈洁老臣,这几年想必是因为负君的愧疚过得极为辛苦,才以至于老得如此之快,落得这身残病。
伊东闵抬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目光越过我,毫无焦距地定在远处,接着道:“熟料……当老臣赶至睿王府的时候,却见皇上直直站在庭院中间,已有两名黑衣刺客手执钢刀,一前一后地刺穿了皇上的胸膛……”
我浑身一颤,捂住胸口冷冷抽气,紧紧抓着伊东闵的袖口,让他快些说下去。
“当时,皇上就闭着眼睛站着,双手垂在两侧,毫无挣扎的迹象,竟是有心求死!两名刺客抽回钢刀,皇上随即倒在血泊中,若非老臣及时赶到,阻止了刺客最后那致命的一刀,那一夜,皇上就……就……”
伊东闵抖动声音,压抑着沉痛,哦摇着头,泪流了满面。
有一些人,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悲伤,就如同你看不见他的眼泪,只会在寂寞无人的夜晚。让他一辈子去记着一个人,其实并不难,难的是,他要用一辈子去忘记一个根本无法忘记的人,到头来他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到,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可怜地就连活着,都让人觉得可耻。
伊东闵道:“后来,皇上用了整整三个月把身上的伤养好,但是,他心口上的伤,又有谁看得到,又有谁能治得好?疗伤的那段时间,老臣和张公公轮番守在皇上身旁,唯恐皇上再度想不开,伤残龙体。那段时日里,皇上很安静,总是不说话,直到有一天,皇上失神地望着窗外突然对老臣说:‘伊爱卿,朕是不是太任xing了?对不起……’那一日,老臣跪在皇上面前疾声痛哭,皇上竟然对老臣说‘对不起’,他可知,老臣不配……不配……后来,皇上走到铜镜前面,亲手对自己施了摄魂,他说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忘记皇后,他要活下去。失去记忆的皇上,已经无法再去庇佑文统公主,朝中那些极端仇视风璃国的王公大臣,一直将文统公主视为炎武帝的血统,必然不会放过她,于是,张德海便在密令下,连夜将公主带出来皇宫——”
“哐啷——”
大门被狠狠推开,我哭着跑了出去。
伊东闵最后说了什么我听不见,凌月担忧的呼声我也听不见,我只知道,我想见他,我要去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汹涌的眼泪,冽冽的寒风,呼啸地向我宣告:
凌安,无论他现在怎么对你,骂你、嘲笑你、讥讽你,还是用一双冰冷的眼睛无qíng无义地伤害你,你都不要怪他,也不要恨他,你……你要坚qiáng,要勇敢,要坚定不移地爱着他,就想他当初那样爱着你一样!
两世qíng缘 第218章 不堪一幕
我回到皇宫,已是落幕时分。
夕阳红得似血,晚霞在天际洒落炫目的色彩。
我跑向凌云殿,只见端木澈正手执金龙弯弓,在中院中间那块修建得整整齐齐的糙地上she箭。
红的天,绿的世界,他一身帝王黑袍,迎风鼎力,身姿桀骜。
“砰——”一声脆响裂空,银箭嗖然划破空气,笔直she中百步外的标靶,将原先cha在标靶上的那支银箭径直she成两半,裂箭“啪啦”一声,摊落在糙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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