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时玉守站起身来,两手相叠,以衣袖掩住手中的东西,面上勉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不知何事以致二公子如此匆忙赶来?”
纵然时玉守遮得再快,时何弱还是看到了他手中东西的露出了的一小部分——金属材质、花纹繁复。
若是猜得没错,当是一把匕首的外鞘。时何弱心下登时凉了半截。
柳白蔻若真是相府的千金,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带甚么匕首?说是防身也未免太过可笑,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了……
杀人,杀谁?
能是谁呢?时何弱突然心里松了一口气,装作甚么也没发现地低下了头,对着时玉守行了一礼:“父亲说姑娘今日特来府上看我。想来不巧,我刚有事。没和姑娘碰上,是以现在特来赔罪。”
“原来是这事。”时玉守笑了笑,忙称着时何弱低头向她赔礼道歉之时,把手中的东西往袖子里塞好:“二公子不必介怀。其实我今日来找二公子是因为小女子特意为二公子做了一罐蜜饯子,想请二公子尝尝。”
时玉守说着就要转身去拿桌子上的小罐子,时何弱却抢先一步捉住了他的手:“姑娘不急,我有事要问姑娘你。”
手被捉住的那一瞬,时玉守身子陡然一僵,表qíng都跟着不自然起来:“不知……二公子要问白蔻甚么事?”
时何弱乃是一时qíng急才有此举动,待意识到忙放开了时玉守的手:“在下失礼,冒犯姑娘了。”
时玉守扶着桌沿,坐下人来,又不着痕迹地把手掩入了衣袖之中:“二公子坐下来问罢。”
时何弱坐了下来,正要开口想问,话到了嘴边却又堪堪止住。
自己要问甚么?难不成一张口就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不是就是二哥?
“二公子有甚么事就尽管问罢,白蔻一定知无不言。”时玉守见时何弱面有难色,忙假意劝慰道。又贴心地给时何弱倒了杯热茶,放在了时何弱的面前。
时何弱的喉结上下滚了一滚,纠结了好会,却是问了个这样的问题:“不知柳姑娘现在身体好些了么?”
“噗嗤。”时玉守掩唇而笑,女子的娇态做得十足:“有劳二公子惦念,白蔻现在身体已无大碍了。”说着,又把时何弱面前的茶推得更近:“公子快喝些茶,一路急着跑过来怕是嗓子渴得紧。”
时何弱盯着眼前的白玉茶盏,却是好会不敢伸手去拿。他不是担心茶中有毒,也不是怕死。若他二哥真要杀他,他没有怨言。只是差一点点他说不定就能实现时玉守的愿望了,他二哥这么多年来的愿望,这么多年来的怨恨……
早知道自己应该先去老爷子那里,再过来柳白蔻屋子,这样他就不用在此时面对这么一杯茶而犹豫不决。
“二公子为何不喝?”时玉守见时何弱迟迟不拿桌上的茶盏,索xing帮时何弱拿了起来,端送到了时何弱面前:“二公子喝呀。”
时何弱见推脱不得,索xing也就一把抢过茶盏,掀了盖子就往嗓子眼里灌,仿佛喝得不是茶反倒是一大坛子的酒似的。
时何弱喝得又凶又急,不少茶水顺着唇角流了下来,他也顾不得去擦,只一把放了手中茶盏:“柳姑娘敢问你生母的闺名是甚么?”
原来时何弱只当那茶中有毒,所以抢着先行喝完了,又心里担心那毒是当场毙人命的,只怕自己连问个问题的时间都没有就歪头倒地死了。
时玉守想不到时何弱会突然有此一问,当即面上的笑容就凝住了:“二公子怎么忽然问起我家母的闺名来?”
“我……”时何弱心中急于知道答案,可嘴上又说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又担心自己下一刻就被刚喝下去的□□给弄死了以致于听不到答案,无法确认真相。顿时一张脸急得通红,挠头抓腮。
时何弱这样一副qíng状,时玉守倒是突然想开了——
男女双方联姻定亲,媒人jiāo换两家彩礼时,还须问清记下两方父母、祖辈的姓名字号忌讳等,以便两人共侍双方父母,遵应孝礼。
一想到是这个缘由,时何弱才突然相问,时玉守不由地人一阵犯恶心。
莫非上天就非要折rǔ他时玉守至如此地步么?时玉守掩在衣袖里的双手不由暗暗攥紧,当即心中对时何弱的杀意又bào涨了不少。
“二公子现在……问白蔻这个不免有些太早了罢?”时玉守对着时何弱脸上再次qiáng出一个笑容来。
时何弱哪里知道时玉守已经误会了他?他满心只想要知道答案,确认真相,于是立刻摆了手接口道:“不早不早。一点都不早!还请姑娘快说!”
时玉守一见时何弱这副猴急的样子,更是心中烦乱,一时恼了,怒道:“你这样,那殷神医可知道的么?”
时玉守此人心细如发、观察入微。焉能看不出殷书欢对时何弱的那点意思?况且别说是殷书欢对时何弱的感qíng,就连时何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对殷书欢的那点qíng爱,时玉守都知道。只是他不爱点破,更懒得点破。
而其中的原因自是十分简单,因为他不希望时何弱过得好。在他眼里,时何弱已经有了他没有的亲qíng,怎么又可以拥有他求而不得的爱qíng?
他对时何弱xing格了如指掌。他知道只要没人去特意挑明,他的蠢弟弟说不定永远都不会意识到有人喜欢着他而且他也喜欢着那个人。
有几次,时何弱险些领悟出了点甚么,都被时玉守成功地给引导回了原地。
“二哥,你有喜欢过人么?甚么算得上喜欢呢?”时何弱歪着脑袋,手托着下巴,望着正在写字的时玉守道。
时玉守的笔一顿,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但他又很快地闭上眼,bī着自己把脑海里的人qiáng行抹去。脑海里的人影消失后,时玉守放下了手中的笔,对着时何弱微微一笑,紧接着打手势回道:“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莫非你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我也不知道对他算不算得上喜欢……”时何弱犹豫地挣扎着道:“只是前几日我听桃红姐说,喜欢一个人就会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就会忍不住去一遍一遍看他的脸,就会时时刻刻地想着他,就连自己在做甚么的时候思绪飘到他的身上去想他在做甚么……”
“桃红说的对却也不对。”时玉守的手指比划着。
“二哥我不懂。”时何弱眨了眨眼。
时玉守笑了笑,手指接着比划道:“时刻惦念着心中人确为喜欢。可又不止qíng爱。例如手足好友,也不也是时刻惦念的么?再或是有些人或许优秀,太过锋芒毕露,也不免被人视之为目标,使人目光专注于他。”
“就比如殷神医,”时玉守看了时何弱一眼,手指飞快地动着:“殷神医文质彬彬,容姿上佳,又医术高超。我便是好生佩服他的,但这种qíng感无关qíng爱,惟是敬爱罢了。”
时玉守不仅对时何弱于殷书欢的感qíng认知有所阻碍,更也对殷书欢于时何弱的表露心迹横加阻拦。他看得出殷书欢对时何弱好友李长笑的介意,所以时常加以引导,让殷书欢更加误会。
除此之外,时玉守还知道殷书欢一直在为了能让时何弱活过十八而努力,因而他时常有意无意地在殷书欢面前提起时何弱的身体状况,好让殷书欢专于研究时何弱的保命之法而无暇顾及他对时何弱的那份感qíng。
时何弱出征北境的前一个晚上是时何弱十八岁的生辰。他这个傻弟弟既有着他没有的父亲的宠爱,又有着爱人为他的默默付出,眼下又能够实现心中抱负。
凭什么?!凭什么?!
时玉守心里恨极,怒极。他想杀了时何弱,杀了他!
酒里的毒原本是剧毒,是要人命的毒。
时玉守假装醉酒,非缠着时何弱要他送自己回去。而后在时何弱送自己回屋的路上,装作醉酒发酒疯的样子打时何弱骂时何弱,哪知他那个傻弟弟依旧好脾气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还怕他摔倒。
时玉守更恼,索xing偷偷扣了自己喉咙吐了时何弱一身,可时何弱还是不恼。
心软了,时玉守心软了。于是把酒中的□□给换成了只会使人浑身虚软无力的药。
却不想时何弱竟是在第二天出发前死了。时玉守大吃一惊,不得其解。但又暗自庆幸自己昨夜下的不是□□,那使人浑身无力的药乃是他以安神的药材所制,不过是再加上了点他的特殊的处理罢了。
纵然殷书欢瞧得出什么,也无法证明那药有害人xing命的作用。
人不知鬼不觉。无论是甚么原因,他那个傻弟弟总归是死了。时玉守很高兴,可高兴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诉说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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