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上官敬没想到对方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会如此说话。
看着对方那孩子气十足的灿烂笑容,上官敬不由得愣怔了片刻,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的收敛眼中焦急之意,俯首正色说道,“陛下乃是我启仙帝王,身负江山社稷,身负黎民百姓,微臣如何不关心?”
“哼!”
冷哼一声,启仙帝脸上笑意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薄薄怒气与些微不甘,“在国相眼中,朕的价值与意义就仅限于此么?!”
称呼由“敬卿”再次回到“国相”,听在上官敬耳中,心中莫名感到有些空dàng。然而不及他多想,对方再次开口,“那么当朕禅位于皇兄,到时候国相大人是否也会对昔日仇敌如此鞠躬尽瘁、尽心尽力呢,嗯?!”
“这怎么可能?!”
上官敬不假思索否定着启仙帝的话。
“有何不可能?当年,国相不就是这样将仇敌的儿子教养成人,并且一直尽心尽力辅佐至今么?”
言及此事,启仙帝的面色愈发不悦,唇边笑意亦愈见冰冷。
“那不同……”
再一次,上官敬脱口而出否定之言,却又在下一刻,被对方驳了回来。
“不同?有何不同?啊对了,不同在于,朕这个仇人之子,乃是‘先皇’所托,国相,朕说得可对?”
故意咬重“先皇”二字,而非称其为父皇,咬牙切齿的意味,显示着启仙帝心中怒气与不平。
“为什么?在你心中,那个只会利用你的人就这般的好么?他临时时还不忘以一句jiāo待束缚bī迫着你,即便如此,你却还是甘心qíng愿为了他一句话痛苦挣扎至今。为什么?他根本不值得你如此。”
一反先前qíng绪外露的话语,启仙帝脸上表qíng归于平静。
声音已是舍弃了一切起伏,没有半句诘问,不带半点喜怒,却听来句句好似质询。
一声声,一句句,每一个字都好似锋利的匕首一般,划开上官敬心底深处脆弱的坚持。那本是支持他一直活过来的借口,那本事支撑他一直不放弃的理由。
第四四八章 偈语真相(三)
“……”
上官敬定定看着眼前面无表qíng的年轻帝王,心中闷闷的感觉挥之不去。
不可否认,对方说的话,句句属实。只是上官敬此刻发觉,自己的心qíng却有些莫名难辨。
他本该因为心中旧伤被这位“仇人之子”无qíng揭开而感到愤慨怨恨的。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他心中此刻更多的却是失望与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总是温和对他笑着的陛下,一直体弱多病却还常常反过来关心他的陛下,如今却是这样的打击着他?
为什么要用“仇人之子”与“先皇”这样的字眼将彼此关系分得如此泾渭分明、两相对立?
即便他确是对太后心存怨恨、对陛下也是极少和颜悦色,然而他自问对于陛下,事无巨细,十几年来他都是全力以赴的。
何况他曾经真的以为陛下是个宽厚仁和的帝王,虽然懦弱太过,但至少是个仁君。谁知而今看来,一切都只是伪装。
一想到对方的和颜悦色全是装成,上官敬心中又是一阵被人欺骗的不悦。
然而,下一刻,上官敬心中刚刚腾起的不满却被尽数驱散,只为了面前的帝王那满是寂寞与失落的话语,“若非先皇嘱托,在国相眼中,朕也不过是一个仇人之子。怕是比洛青表弟好不到哪里去吧?不,怕是还不如他——辅佐教导了朕十几年,国相可曾记得朕的名讳?舅舅,可曾记得我这个外甥的名字?”
“我……”
再次语塞,上官敬yù言又止。
看到上官敬这般犹疑反应,启仙帝笑容愈发显得苍凉,眸中的光彩登时消散了大半。
抬起手缓缓拭去自己唇边血迹,启仙帝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远处的太后,尚带着一抹殷红的唇角扬起,看似漫不经心、听起来却满含讽刺的话语吐出,“不过这也怪不得国相不记得。莫说国相,便是连母后,怕也早已忘记了朕的名讳了。母后,儿皇说的可对么?”
看着启仙太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之qíng,启仙帝了然一笑,而后满不在乎的说道,“不过这也难怪。母后一直认为是因为当初怀了朕才会被先帝冷落,及至后来朕生得愈发与先皇相似,看在母后眼中便愈发的心寒不快。
若非朕的皇位同时也保证了母后锦衣玉食的生活与高高在上的地位,或许在先皇驾鹤仙游之时朕也一并随着去了。
名讳什么的,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又有什么用处呢?本就是一个代号。当那个代号被‘陛下’、‘万岁’、‘皇儿’之类形形色色的称号所取代时,名讳也就已经全无用处了。既是无用的,不若丢弃,不若忘却,落得清静。”
“铭靖。”
接着启仙帝的话音,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响起,使得一脸漠然模样的年轻帝王身子蓦地一僵。
“……”
不敢相信的表qíng不满启仙帝的脸庞,看着突然之间跪倒在地的上官敬,前者唇瓣抖索着,一字一句由齿fèng间挤出,“刚刚,你在,在说什么?”
“微臣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治罪。但是,陛下之名,微臣尚未忘记。”
水雾瞬间蒙了双眼,祈怜铭靖仰起头努力不让眼中的水汽凝结落下。
龙袍衣袖掩盖下,双手紧握成拳,心中振奋飞扬,一个声音不断呐喊着,记得!他竟然记得!朕的名讳,竟然还有人记得,还有人能够唤出!
“难为国相……还记得——”
半晌,祈怜铭靖方才艰难说出一句。
那如释重负的语气,使得上官敬心中又是一阵恍惚。
过去几十年的心结在他没有自觉之时,已是稍稍松开了些许。
叹息一般的话语由上官敬口中说出,“怎能忘呢?那名——是微臣想出的啊……”
“是……吗?是这样的……么?”
喃喃自语着,从未听人提及过的往事,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点滴小事,在祈怜铭靖心中却汇成难以置信的喜出望外。
原来,他的名讳竟是国相所取。
灿烂一笑,祈怜铭靖语调轻快的说道,“难怪母后她从不肯唤朕的名讳。原来是这么回事。呵呵,不过这名讳朕甚是喜欢,因而多年来从未有人唤过,觉得十分可惜。是吗,原来是国相取的,呵呵,难怪朕如此喜欢。”
听来好似颠三倒四的话语,却是触动了上官敬的心。
没想到,只是一个名讳,竟能令陛下如此开怀。
——
看着面前笑得如同三岁孩童般的祈怜铭靖,上官敬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怜惜与心疼——晚辈何其无辜,却要为了上一辈的恩怨承担后果。
自不懂事起,便已注定了夹在他们几人之间过活的命运,明明体弱多病,终年与药石为伍的孩子,不知何时起,也长成了堂堂七尺男儿。
不如……那数不清的病痛缠身、却得不到半点父母温qíng照拂的日日夜夜,眼前之人是如何煎熬过来的?
思及此,原本以为xingqíng已是硬如铁石的上官敬心中刺痛感愈深。
注意到上官敬的表qíng,祈怜铭靖笑弯了眉眼,目光却是开始涣散、身形摇摇晃晃,口中偏偏还念叨着,“原来国相也会为朕难过……啊——”
“陛下!”
看到眼前明huáng色的身影突然向下滑去,上官敬大惊失色上前一步扶住那下落的身子,却依然无法阻止那无力的身体滑落。
心中莫名一紧,将要失去的恐惧占据了上官敬的内心。
靖儿他……莫非就这样——
多年前曾经时常挂在嘴边的爱称浮现在心底,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痛楚。
当年初闻妹妹诞下麟子的记忆cháo水般瞬间回笼。兴高采烈与那个人一起讨论着孩子名讳的自己,那时是打从心底里开怀喜悦的。
曾经想象着小家伙咿呀学语喊自己“舅舅”时的可爱模样,曾经想象着那个人满脸慈父模样该是如何好笑有趣,曾经想象不食人间烟火的妹妹初为人母时的慌乱笨拙……
曾几何时,为何一切都已面目全非了呢?
低头看去,眉峰深锁,上官敬扪心自问,孩子何其无辜、何其无辜啊——
“舅舅——”
虚弱的声音钻入耳中,激起上官敬心中一片涟漪。
“靖儿。”
方才一直回dàng在心底的一声爱称脱口而出,上官敬却忘记了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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