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家的人,人如其名,个个都是铁石心肠,除了冷香凝这朵奇葩,不过,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不是冷家最优异的毒蝎子么?
马蹄儿嗒嗒作响,将房屋和街道远远地甩在身后,前方的暗夜像一张乌黑的大口,吞噬着一切朝他冲去的生灵,冷瑶忽而有些烦闷,掀开帘幕看了看,那一瞬间撞入眼帘的黑暗仿若一团厚重的铁饼,敲得她晕晕乎乎。她放下帘幕,喝了些茶水,心里的不安却更加浓郁了。
马车停在目的地,同一时刻,几道黑影跃入京兆府,蹲守在大牢的附近,伺机采取行动。
冷瑶身穿明huáng色宫装,头戴凤冠,高姿态地出现在京兆府衙时,京兆尹正在chuáng上跟小妾颠龙倒凤,突然接到通知说太后深夜造访京兆府,好事中断,心qíng十分不畅,一直到府衙门口,脸皮子都臭臭的。远远地瞧见冷瑶伫立在飘舞的灯笼下,才qiángbī着自己敛起了眉宇间的愤色,换上一副恭敬讨好的笑。
“微臣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冷瑶摆手,示意他平身,不怒而威道:“哀家有几句话要问裴公子,你去安排吧。”
“这……”京兆尹有些迟疑,“摄政王殿下吩咐过了,不准任何人探视。”
“哀家是任何人吗?”冷瑶的语气严厉了一分,京兆尹慕地一愣,头皮开始发麻,太后在人前总是一副温婉谦和的样子,即便上回去定国公府捉拿刺客,也不曾显露半分厉色,这回是咋地了?
京兆尹福了福身子,五官蹙成一团:“娘娘,微臣也是奉旨办事,里面关押的是朝廷重犯,过段时日就要被处以腰斩之刑,加上近日劫大牢的也多,微臣……实在不敢……”
冷瑶的手搭上郑女官的手臂,向前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京兆尹头顶的发髻:“哀家一介女流,还能放跑了里面的犯人?”
“娘娘……”京兆尹仍不松口。
“哀家是一国太后,他只是区区一个摄政王,孰轻孰重,京兆尹可别连这个都分不清。”
你这太后的名号还不就是叫得好听?这话,京兆尹自己诽谤就好,断不敢喧哗出声,讪笑道:“娘娘,你有什么话,微臣代为转达吧!”
温女官恼了,厉声呵斥道:“京兆尹,你可不是慕容侍郎,别把他那一套给学了个全,你学得了么?我家娘娘不过是问几句话便离开,你区区一个二品京兆尹,竟敢将娘娘拦在府衙外,chuī尽寒风!我现在就闹到摄政王府去,看是不是摄政王殿下给了你这个胆子,让你忤逆娘娘?”
京兆尹慌了,拦住温女官的去路,恬笑道:“哎呦喂,温大人,我不是……例行公事问个明白嘛!既然娘娘真的只说几句话,我立刻安排。”说着,对守门的侍卫打了个手势,拿起官腔,“还不快开门?把看守的侍卫都给撤了!”
语毕,邀功似的一笑:“娘娘,您看这样的安排,可还妥当?”
冷瑶幽幽抬眸,声轻若柳絮:“哀家喜欢清静,京兆府深得哀家的心。”给温女官打了个手势,温女官从宽袖中摸出几粒上好的东珠递到京兆尹的手中,京兆尹两眼放光,嘴巴子长得大大的,东珠这个东西可谓有价无市,真正的高门贵人才有渠道购买,像他这种白手起家的“bào发户”官员,根本连见也见不到。
“多谢娘娘,下官不会张扬的。”京兆尹识相地退下,不再打扰冷瑶,只是在他转身的那一霎那,嘴角的笑有些怪异。
冷瑶提起裙裾,拾阶而上,莲步轻移,带动一片灿烂的晨曦,所过之处如日晖铺陈落下,波光潋滟,璀璨生辉。
进入府衙,一股庄严肃穆的浩然正气扑面而来,四四方方的窗、四四方方的画、四四方方的盆景……无一不彰显着刚正不阿之风。冷瑶淡淡一笑,绕过公堂旁侧的回廊,踏上一条蜿蜒的青石板小路,小路尽头的左边是关押死刑犯的牢房,门口的狱卒已经过打点暂时离岗,只剩入口处的墙壁上两盏昏huáng的火灯,因没有灯罩的缘故,所以风往哪儿chuī,火舌便往哪儿吐。
冷瑶的身后分别跟着温女官和一名太监打扮的护卫,名唤苍冥。温女官取了火把,照亮黑漆漆的牢笼甬道,捂住鼻子,以隔绝令人作呕的各种恶臭。
京兆府与大理寺不同,关押的大抵是平民重犯,尤其囚禁死囚的地方,更是脏乱不堪了。
冷瑶仿若不察,淡定从容地步入,但只有她自己明白,胃里早已滚滚翻腾,只要折身便会呕吐。孕妇的五感本就较正常人灵敏,这种味道钻入她轻巧的鼻尖时简直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她的到来,立时惊醒了酣眠中的囚犯,他们许久没闻到这般沁人心脾的香味儿,纷纷睁眼相望,却又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刺得赶紧闭上眼。
不知是谁带了头,端起恭桶朝着冷瑶泼了过去,紧接着,那些垂死的狱卒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接连效仿。
苍冥运足内力,挡下了第一盆秽物,抬手就要劈向那名死囚,冷瑶出声喝止:“住手!”如果只有一个,她可以以大不敬之罪杀了,但满满一整个大牢的人,如果全部死在她手中,她便跳进huáng河也洗不清了。这些一定是桑玥用来激怒她的伎俩,只要她今晚在牢里大开杀戒,明日这消息就会传遍南越的每一个角落,这里那么多死囚,难道她要全部杀光吗?
“不得对太后娘娘无礼!你们都住手!当心被砍头!”温女官话音未落,头上挨了一团“攻击”。他们原本就是死囚,何惧生死?
苍冥和温女官分列两旁,用身子挡住死囚们泼来的秽物,但仍有不少huáng绿色的粘稠的秽物沾染了冷瑶的裙裾,冷瑶素手紧握成拳,护住并不显怀的小腹,忍受着臭气熏天的异味儿和不堪入目的脏乱,加快步伐走到最里间的牢门口。
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趴在木板上,蓬头垢面,遮掩了那张原本俊逸的面庞,背部的衣衫血迹斑斑,全是裂痕,耷拉在半空的手肿胀得数不清指节,尖端血痂模糊,显然,已被拔了指甲。
饶是冷瑶铁石心肠,这会子瞧见裴浩然的惨状也有些慎得慌,她缓缓地吸气、吐纳,尽量语气如常:“浩然,姑姑来看你了。”
裴浩然肿胀的手指动了动,喉头里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姑……姑……”
冷瑶吁了口气,看他的第一眼几乎以为他死了,“我的人救你出去,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走?难道你真想死在南越?再过几日,你就要被处以腰斩之刑,不想死的话,等下,就随穹萧离开。”
裴浩然艰难地扭过头,对着冷瑶的方向,浑身仿佛散架了似的,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因缺少睡眠的缘故,视线不甚清楚,但那明huáng色的宫装和熟悉的气味他是认得的,他沙哑着道:“你……没骗我?”
骗他?冷瑶狐疑地凝眸,给苍冥使了个眼色,苍冥会意,撬开牢门,步入其中,仔细端详了裴浩然的面貌后禀报道:“是公子。”
“浩然,你可记得姑姑?认得姑姑?”冷瑶顿住脚步,试探地问道。
“记……得……姑姑……冷瑶……”
确定他神志清醒,冷瑶这才微弯身,走进低矮的牢门,拿出帕子擦了擦裴浩然的脸,对苍冥沉声道:“有没有金疮药?”
“有。”苍冥从怀中掏出一盒金疮药呈给冷瑶,冷瑶接过,在裴浩然躺着的木板上落座,轻柔地拿起他的手,用指尖蘸了药膏开始给他涂抹,一边涂抹,压低音量:“穹萧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我走后,他会潜入大牢将你救走,你乖乖地配合,随他一同离去。”
裴浩然挣扎着想要侧过身子,扯动了胸口的伤势,咳嗽了几声,道:“那姑姑……打算送我……去哪儿?”
“去你该去的地方。”
话音刚落,冷瑶眼前闪过一道银光,苍冥yù要阻拦却晚了一步,裴浩然另一手的匕首已经刺入了冷瑶的小腹。
冷瑶惊愕地、绝望地、痛苦地望着面目狰狞甚至笑得诡异的裴浩然:“浩然!你……”
裴浩然冷声道:“又想来害我?做梦!”狠狠地抽回匕首,yù要再刺,苍冥一掌拍断了他的手骨,匕首掉落在地,剧痛自手腕遍布全身,赫然是苍冥的内劲震碎了他的大半筋脉!
冷瑶后退好几步,跌倒在了温女官的怀里,双手捂住鲜血直冒的伤口,泪珠子簌簌滑落,不可置信地呢喃道:“孩子,我的孩子,我和宸瑞的孩子……你……杀了我和宸瑞……的……孩子……”
这是她等了十一年,终于再度盼来的孩子!就这么被裴浩然一刀……杀了!裴浩然究竟是什么意思?铁了心要与她作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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