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芝被他逗笑了,这是自从受伤以来,头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的笑就染了一分羞涩:“那你就学慕容拓,天天溜进来吧。”
六王子像得了至宝的孩子,满足地展露一抹笑靥:“你可得给我留门。”
林妙芝的身子到底是不慡,没说多少话,就累得犯困,六王子等到她完全进入梦乡,尔后在桑玥的带领下去拜见了姚家的长辈。姚府大得出奇,能住一个林妙芝,自然也能住下一个六王子,六王子便宿在了姚晟居所附近的的院子,而林妙芝则搬回了怀玉轩,这还不是为了方便某人半夜敲门?
六王子洗漱完毕,刮了胡子,换上林妙芝亲手fèng制的月牙白裘服,整个人的jīng气神焕然一新,他碧蓝的眼眸就在这泛着华光的月牙色里,如蓝宝石一般璀璨夺目了。
他找到了桑玥,给了桑玥一堆续命的药材。桑玥吩咐莲珠每日熬给林妙芝喝,只希望奇迹能够降临在林妙芝的身上。
桑玥发现六王子的神色十分自责,遂出声询问:“六王子在自责什么?”
六王子对于自己的心事被桑玥看穿并不显得多么诧异,他苦涩一笑:“其实,造成这种局面,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桑玥狐疑地凝眸:“此话怎讲?”
六王子放空了目光,陷入回忆:“有一次,妙芝喝醉了,讲了许多不该让我听见的话,其中,就包括冷贵妃bī迫她背叛你一事。也正是那一次,我知道了她来熄族的动机不纯,她一直都在利用我,也在利用三王子。”
知道,你还是毫不犹豫地爱上了。桑玥看向六王子的眼神不免又复杂了一分。
“起初,我以为凭着她的聪颖,杀了你身边的人,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即使我不喜欢她杀人,但也没打算阻止她,我就等着她完成任务的那一天,再去大周把她接回来。可是……”
讲到这里,六王子顿了顿,“可是那一次在熄族的宴会上,我见识到了你和冷贵妃的对抗,也从丽雅和三王子的死中窥视到了你的手段和聪颖,我当即就得出一个结论:妙芝不是你的对手。”
桑玥侧目,几番yù言又止,红罗碳烧得旺盛,她的心却寒凉一片,最终,她幽幽叹道:“所以,你原本答应要放她走,却在宴会后突然反悔了。从不动用武力的你,更是不惜和慕容拓拔剑相对也要留下妙芝。”
六王子碧蓝的眼眸浮现了一丝痛色:“是,从那一刻起,我就预感……妙芝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桑玥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束:“余姬的毒,是妙芝下的,对不对?”
六王子再次苦涩一笑:“是,她给余姬下毒,就是为了bī我、bī母后把她赶走,这样,她到你身边,就顺理成章了。”
原来六王子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林妙芝是抱了必走的决心,却qíng愿自己背黑锅,只希望能握住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可能。
桑玥慕然忆起六王子在山上拦截她和慕容拓时说的一番话:“桑小姐,尽管我不知道你和冷贵妃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今晚筱玉为了给你作证,不惜bào露在了冷贵妃的眼皮子底下,冷贵妃会放过她吗?跟你在一起,她真的安全码?你对她,会否像她对你一样,全心全意地维护?”
当时不觉得,而今细细想来,六王子已经给了她暗示。譬如,林妙芝以一介女奴的身份突然出现给她作证,本就不合理;再者,冷贵妃为何一定不放过妙芝?妙芝跟她在一起,为什么会不安全?她不怀疑妙芝,也就没听懂六王子的暗示。如果她听懂了,兴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如今自责的,何止六王子一人?
六王子痛心疾首道:“我想过要戳穿她的yīn谋,不让她身陷险境,但我犹自记得,她喝醉时说,‘小石榴,为了你,我变成魔鬼又如何?’她的心里装了个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
六王子此话一出,桑玥的思绪豁然开朗,原来,妙芝孩子的rǔ名是“小石榴”。
“但我还是很感激你,没有对妙芝赶尽杀绝。”一路上,他听说了不少关于桑玥的轶闻,有人说她狠辣,有人说她凶残,有人说她聪颖,有人说她bào戾,她绝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不管妙芝是出于何种原因要杀她的娘亲,桑玥以德报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我也很感激你,在知晓了她的过往之后,仍然愿意娶她。至于她的身份……”桑玥从柜子里拿出一道明huáng色的圣旨和金印宝册,“她已是北齐的公主,我想你的父王和母后不会反对了。”
这是慕容拓从北齐皇帝那儿磨来的,让赫连风收了林妙芝为义女,并册封其为长安公主,准嫁熄族。
似出乎意料,又似在意料之中的是,六王子推却了桑玥的好意:“我娶的是林妙芝,是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林妙芝,不是什么北齐公主。我决心已下,谁反对也没用。”
谁反对也没用?也就是说……六王子要扫平一切阻挡他迎娶妙芝的障碍了。那么,他唯有……登基为王。
在说这话时,六王子的声音并不多么高亢,但那碧蓝色的眼眸里流转的,却是从未有过的霸气和果决。要争夺王位,就证明他必须放下那颗善良的心,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六王子,要将匕首戳入亲兄弟的胸膛,真真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
桑玥欣慰一笑:“能遇见你,是妙芝的福气。”
六王子正yù开口,桑玥又笑着道:“当然,遇见她,更是你的福气,我把妙芝jiāo给你了,你要好好地待她。”
鹅毛大雪飘飘忽忽地下了十来日,片刻不间断,大周的半壁江山,都遭遇了百年难遇的雪灾。不知是谁带头在民间兴起了言论,说大周缺乏国母多年,于天伦不合,上天震怒,要惩罚大周皇帝和子民。
君为轻,民为重,从前官员闹腾的时候,云傲尚且能够通过铁血手腕镇压,但如今天灾骤降,民心惶惶,百姓寝食难安,文武百官再次纷纷请愿,求云傲另立新后,云傲,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保持镇定了。
云傲在华清宫食不下咽,他始终认为这是有人预谋和策划的,可派人一再调查之后,追溯到的源头,根本不牵扯到任何世家或朝堂势力。大江南北,各家各户都是像闲话家常一般谈论的。若只三两个,砍了头也无妨,但那么多那么多,几乎每个城镇都有。他无法把成千上万的百姓拘捕入狱,也无法将这场天灾从大周抹除。他能做的,就是把损坏度降到最低。
他启用了一系列的援救措施,派了最衷心的部下沿途督办,但仍是避免不了每日清晨都有冻死街头的贫苦百姓。那里面,有妇孺,有老人,有孩童。
他亲自起了大早,出城到附近的小镇微服私访,看到那些瑟缩在屋檐下,生命急速流逝的子民,以及拥抱在一起已经失去了体温的尸体,心,说不难受是假的。他惩治官员时,可以残bào血腥,可以杀人不眨眼,但说到底,那些都是镇压朝堂的手段,终极目的,还是要守护先祖辛辛苦苦打下并创立的基业。
这是他的江山,是他的子民,在他的庇佑下,居然出了这种悲痛人心的惨状。最让他触动的是,一个身怀六甲的乞丐,在雪地里分娩之后,没有rǔ汁喂养孩子,便咬断了自己的手指,放入孩子的口中让她吸允。但她们终究没能挨过这夺命的雪灾,被巡夜的侍卫发现时,她们已冻成了冰雕,却仍维持着孩子吸允她断指的姿势。
这么冷的天,大户人家足不出户,商贩们没法做生意,乞丐们没了经济来源,政府的救济又远远不够,每日领不到热粥和棉被的人、冻死饿死的人比比皆是。就连靠近熄族的、从不落雪的东部都没能幸免于难。
大周,仿佛朝夕之间就满目疮痍了。
雪上加霜的是,从祁山军营传回消息,胡国的号角已经chuī响,边关硝烟霍起,大周……内忧外患了。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即刻下达了一道圣旨,免去了冷煜泽的丁忧之责,命其率领七十万雄兵死守边关,跟胡人对抗到底,决不能让胡人踏破大周的山河。
华清宫内,云傲正在批改奏折,翻了几本,把奏折“啪”的一下,摔倒了地上。
宫里的所有太监宫女立时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多福海壮着胆子,宽慰道:“皇上息怒,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咳咳咳……”云傲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肺部的痰音相当明显,多福海顾不得冒犯龙颜,起身给云傲倒了杯药茶,“皇上,您又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些折子您明日再批吧。”
这些奏折里,一半是灾qíng和军qíng的禀报,一半是册立新后以平息天怒人怨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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