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傲接过多福海递过的茶盏,随意地喝了一口,多福海惊讶地发现,皇上的鬓角竟然有了几缕华发。皇上四十有五,正值壮年,怎么……怎么华发早生了呢?
最初皇后娘娘在的时候,皇上尚且顾着自己的身子,自打皇后娘娘没了,皇上就再不疼惜自个儿,动辄就是几天几夜不合眼,拼命地批阅奏折、拟朝纲,若是贵妃娘娘没被禁足,还能帮着皇上分担点儿,如今,皇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一念至此,多福海心真是难受得不行。
“皇上,苍国师求见。”门外的太监禀报道。
云傲的双指捏了捏眉心,淡淡地道:“让他进来。”
苍鹤一袭宽松青衫,仙风道骨,洒脱如碧水行云,下摆自光洁的大理石上轻轻拂过,那脚步却犹如浮在虚空,半分声响都无。
“参见皇上。”苍鹤福身行了一礼。
对于这个国师,云傲向来是尊重的。哪怕他出自冷家,但二十多年,他从未做过一件假公济私之事,亦十分淡泊名利,贡献了许多利国利民的良策,却从不居功。
他看了苍鹤一眼,语气和缓道:“国师深夜觐见,有事吗?”
苍鹤不疾不徐地道:“皇上,微臣夜观星象,发现东方青龙七宿中的亢、房有所偏离,此对应祁山,乃兵荒马乱之兆;南方朱雀七宿中的鬼、星异常明亮,此对应雪灾最严重的城镇,乃天灾之兆。”
云傲的头,又是好一阵疼痛,他深吸一口气,道:“国师可有法子化解?”
“微臣没有,但皇宫内就有,”苍鹤停顿了片刻,道:“北方玄武七宿中的女、室隐有重合之象,此对应京都,寓意我大周即将迎来凤抱明珠,化解这场劫难。”
“凤抱明珠?”云傲喃喃自语。
“是,凤,乃后也;明珠,乃储君也,若顺应天意,我大周必得救赎。”苍鹤徐徐说完,发现云傲的脸色不对,遂解释道:“皇上,只是,微臣道行尚浅,暂时推算不出,究竟宫里的谁被扭转了命格,祭天之日,微臣会借助天力和历代先皇的英魂之力,为皇上寻出化解大周危机之人。”
“这么说,朕必须,册立新后和储君了。”
关于星宿之说,苍鹤其实并未完全撒谎,他cao控了天象不假,但那些广袤宇宙中的星宿异样却不是他这普通巫师所能gān预的。大周的后位和储君之位再也不能空悬了,否则,的确就是亡国之兆!
苍鹤离去,云傲走进了内殿,合衣躺在冰凉的龙chuáng上,暗黑如墨的眸子,隐有水光闪耀,他的手里握住一缕青丝,那是大婚当晚,冷香凝亲自扯了自己的秀发和他的,绑在了一起,说:“结发夫妻,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
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我已生华发,却日日孤寂,夜夜孤寂。
香凝,天上人间,你到底在哪里?
腊月初五,瑞雪纷飞,大周三年一度的祭天仪式,即将开始。
典雅别致的房间内,青铜熏炉上,袅袅轻烟升腾,红罗碳烧得血旺,偶尔发出爆破之响,给这咯咯欢笑的空间又添了一分喜色。
冷香凝坐在梳妆台前,笑呵呵地盯着铜镜中描绘了jīng致妆容的自己,向来对容貌不甚在意的她,也不禁由衷地赞了声:“原来,我这么好看的呀!”
思焉打算为她束发,荀义朗拿过思焉手里的玉梳:“我来吧。”
荀义朗托起冷香凝柔软顺滑的墨发,轻柔地梳理着,竟是没舍得弄断一根:“香凝,那些步骤都记住了吗?”
冷香凝甜甜地笑了:“记住了!”
荀义朗的心里被滴入了一滴胆汁,层层晕染的全是苦涩,他却仍是笑得柔和:“该说的话,都背会了吗?”
冷香凝笑得眉眼弯弯:“嗯!都会了!”
荀义朗宠溺地看着铜镜中喜不自胜的人儿,似要将这一幕永远地映入脑海:“见到云傲,你一定要忍着,别扑上去了,要记住,你是皇后,当母仪天下,仪态万方,人前要和自己的……夫君恪守礼仪,知道吗?”
“我知道了!”冷香凝再次愉快地应下,浑然不觉荀义朗的笑容那般僵硬和苦涩。
荀义朗修长的指尖拂落她肩膀的一根断发:“不要说‘我’,要自称‘本宫’,也不能直呼皇上的名讳。”
冷香凝扭过头,眉眼含笑地望着他:“嗯,云傲是皇上,在他面前,我自称‘臣妾’,在别人面前,我自称‘本宫’,对不对?”
荀义朗低头,想吻她,却在离她一寸之遥时堪堪忍住了,他放下玉梳,笑道:“香凝真聪明。”
挽好发髻,戴上凤冠,簪九尾凤钗,换上宝蓝色皇后翟衣,她再也不能做那个单纯的整日要吃牛柳和ròuròu的女子,而她是大周所有女xing的典范。
佳人本倾国倾城,如今jīng绘妆容,那根根分明的黛眉,瞬间就多了一分端庄;清澈无瑕的眸子,立时就匀了一丝雅致;嫣红莹润的唇瓣,片刻就染了一层雍容。
这样的美丽,竟是属于云傲的。
荀义朗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响,他转过身,深深、深呼吸,待到平复了心底翻江倒海的qíng绪,才拉过冷香凝的手:“我送你最后一程。”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三章】天命所归(慡!)
华清宫。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连个胡人也打不过!朕要这些将领何用?”云傲把八百里急报重重地扔在地上,他的眼眸里,徐徐跳动着毁天灭地的烈焰,在这种极怒的状态下,头风再一次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乃至于,那额角的青筋已充血得快要爆破肌肤,“三名大将,三名大将,被那胡人一剑给砍了!我大周的将军,都是gān什么吃的?”
多福海捡起奏折,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桌上:“皇上,就连冷将军都打不过,也难怪其它将领了,那人,在胡国号称‘战神’,就跟从前的姚将军一样,能与之抗衡的,恐怕只有……”后面的名字他没说,毕竟他是个奴才,怎能妄议朝政?
云傲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几乎要把肺给咳了出来:“祭天过后,朕,御驾亲征。”
多福海扑通跪在了地上,哀求道:“皇上,万万不可啊!”皇上的身子大不如前,别说战火硝烟了,就连那舟车劳顿都能要了他半条命。
“磨墨。”
云傲一声令下,多福海作为一介奴才,唯有遵从的份儿,他忍痛给云傲磨好墨,云傲提笔,写下圣旨。
……
天没亮,大雪飘飘忽忽,纷纷扬扬,荀义朗为冷香凝撑着伞,两刻钟的路程,在他眼里却如白驹过隙,还没走够呢,就已到了尽头。眼看就要跨出荀府,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窝在他温暖的氅衣里、喜不自胜的人儿。
“香凝。”
“嗯?”冷香凝也停住了脚步,举眸,笑着望向他。
荀义朗的唇张合数下,yù言又止,最终,只宠溺地笑了笑:“没什么。”
冷香凝扯了扯他的袖子:“荀义朗。”
“嗯?”这回,换他,怔怔地望着她。
冷香凝的黛眉一蹙:“我好像,有些舍不得你。”
荀义朗心中一喜:“香凝,你……你舍不得我?”
冷香凝眨巴着潋滟生辉的眸子,萌萌地道:“有点。”
荀义朗从没听说过如此开心的消息,不管这个舍不得是出于友谊还是依赖,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天大的惊喜,他满含深qíng地看着她:“香凝,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乱发脾气,云傲毕竟是皇上,你跟他关着门可以发火,当着外人,你必须尊重他。”
冷香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慕容拓骑着骏马,伫立在华丽的马车旁,见到冷香凝和荀义朗携手而来,瞳仁缩了缩,他翻身下马,冷香凝没有向从前那般扑过去,而是微笑着等他走近。
“拓拓。”
“香凝,你进宫了,就再也不能跟荀义朗见面了,你确定要走?”这话有些夸张,但为了bī出冷香凝的真实想法,他唯有如此。
“再也不能见面了吗?”冷香凝无辜地看向荀义朗,“你不会去看我吗?”
荀义朗到底跟慕容拓不同,他哪怕自己难受死,也绝不愿意让冷香凝受半点儿委屈,他扶了扶她头顶的凤钗,道:“香凝想我了,我就去看香凝。”
冷香凝莞尔一笑,荀义朗的怀里一空,冷香凝已迈步离开,他的心,连痛都来不及,忽而就被抽空了。
冷香凝走了几步,慕地,回过身,扑进了荀义朗的怀里,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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