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哪里会想到完颜宗泽突然问话于她,她原正噙着一缕笑意瞧热闹,闻言气一茬,险些没咳嗽出来,低着头半响平了气儿,这才福了福身,道:“正是。”
完颜宗泽眸中光彩微澜,这才点头,道:“若然本王没有记错,这明太宗皇帝的生母却系胡人,明宗室子弟的身上可都流着一半异族血脉呢!今日世人歌颂明太宗之圣明,创盛世之功德,然这明太宗却也崇尚武力,太宗初年亦是以武治国。史上数位明君,汉之武帝,齐之高祖,周之代宗哪个不是崇尚武力,穷兵黩武之辈?若然没有qiáng大的武力,何以确保国之安定,何以成为天下霸主,又何以有今日华夏之广阔疆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完颜宗泽说罢,目光落在闫锐面上,却是又道:“闫公子口口声声说什么仁政,要教化百姓,令百姓皆知理明义,然本王却知早在肃帝时大锦便严令禁止百姓议论朝政,若有违者,处以斩首!仅因此令,大锦便多次大兴冤狱,为之丧命者无数,难道这便是闫公子口中的仁政,德治?!百姓皆得以教化本王不曾看到,若说官府是如何愚民,欺民,令得百姓皆不知朝政为何物,本王倒是瞧的分明。仪礼之邦,四海归一?本王当真是大开眼界!”
闫锐被堵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只能指着完颜宗泽喘息,而完颜宗泽却又挑眉一笑,道:“闫公子何必气恼,天下事,非一人之私议,愿公平心以听之。”
完颜宗泽将闫锐堵的满脸涨红,哑口无言,却又笑着叫他莫要生气,说天下事,不是他完颜宗泽一个人能够私议的,愿意心平气和地听闫锐再辩,这不是当众在打闫锐的脸是什么。
闫锐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丢过这样的人,当下差点没背过气儿去,而就在此时,萧蕴开口了。
“赵时武帝当政,以武治国,四征漠北使得百姓废业,屯集城堡,无以自给。然所在仓库,却犹大充牣,只因吏皆惧法,莫肯赈救,由是益困。百姓初皆剥树皮以食之,渐及于叶,皮叶皆尽,乃煮土或捣藁为末而食之。其后,人乃相食,再其后,四方起义,万民呼应,致使赵亡,武帝自戕。敢问武英王,此何也?”
萧蕴的声音极舒缓清朗,如同一道清风拂过,并不带一丝火气,然却是极具攻击xing的,因他此话问的机妙,他不和完颜宗泽争论是德治好,还是武治好,却只问完颜宗泽,赵之武帝时便是以武治国,法度森严,武帝四处征战,使得当时百姓生活困难,然而国库却极充盈,可就是因为武帝崇尚武力,赵之刑法严明,使得下面的官吏皆不敢开放粮仓赈济百姓。百姓一开始用树皮来填饱肚子,到后来只能吃土,最后甚至到了人吃人的地步,至最后忍无可忍,四方起义,推翻了赵国,他问完颜宗泽赵之灭亡是为何故。
萧蕴狡猾啊,他这是在bī着完颜宗泽承认光有武治是不行的,必须加以仁政德政方可,然倘使完颜宗泽承认这点,他便是自打了嘴巴。锦瑟闻言不觉抬眸瞧了眼完颜宗泽,却见他正眯着眼盯着萧蕴看,两人一个长身玉立,如兰芝玉树,一个渊渟岳峙,如青松挺拔,倒是针锋相对,谁也不让。
众公子们闻言皆眼前一亮,纷纷附和,完颜宗泽神qíng凝然半响,这才又勾唇一笑,道:“赵灭乃是因为武帝之bào政,武帝喜大好功,不体民之苦,只一味追求辽阔疆域,对百姓施以bào政,才至灭国。以武治国又怎能于以bào治国相提并论,混为一谈?!我北燕以武力西震西域,东击东瀛,使得其再不敢犯境,令得百姓安居乐业,此为武治,而赵之武帝防民之口,任用酷吏,残害无辜,只因一首歌谣,便要动用军队坑杀几县百姓,这便是bào政,百姓虽敢怒而不敢言,愚不可及,但再坚固的堤防也阻挡不住汹涌的洪水,bào政换来灭国本便是必然的!”
完颜宗泽这话有些qiáng词夺理,也是穷图匕现了。那赵武帝确实曾用军队压制流言,可大锦如今也有此举,完颜宗泽这明着是在说赵亡国乃是bào政所致,其实却在说大锦如今实行的也是bào政,早晚都将灭亡。他嚣张至此,锦瑟不仅眉骨微跳。
“姚家小姑娘,你来说,是德治好,还是武治好?”
却在此时响起了柳克庸略显苍老的声音,锦瑟闻言望去正见柳克庸坐在水榭中的青花桌前,抚着须望着自己,她察觉到众人再次盯过来的目光,不由心头苦笑,却也明白此时柳克庸将她推出来是为了平息事端。
她心中腹诽柳克庸拿她当枪使,却不得不扬起清丽的脸蛋儿来,沉静的目光如黑曜石般闪烁出灼人的光亮,缓声道:“以德行仁者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而力不赡,唯以德服人,方心悦而诚服。更何况,德高者,众望所归,民心齐而天下安,天下安而国qiáng盛。小女虽不通史书,可却也知道,贤明之君无不凭借自己的道德,推行仁政,让天下的人归顺自己。治理国家,有用武力qiáng制老百姓归顺的,可这叫做霸道,只有以德服人,让百姓心悦诚服地归顺,才是王道。霸道者不是真正的君主所为,百姓即使暂时归顺,也不会长久……”
锦瑟的声音极轻缓,带着一股恭谨,言罢已然有不少人附和起来,她似察觉到了完颜宗泽盯过来的清冷目光,这才语风一转,道:“可如果没有qiáng大武力,无法抵御外敌,又何谈治国?然而依小女看,德武兼治,相辅相成,方是好的。”
锦瑟言罢面露忐忑,接着又福了福身,笑道:“我只是个头发成见识短的小女子,不懂什么治国的大道理,却只知道一点,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不管是侧重以武治国,还是侧重以德治国,都得叫老百姓吃得饱饭,xing命得保,才会使老百姓心向往之,使国家长治久安。”
锦瑟言罢,众人便皆不言语了。其实这个道理在此的众人心中皆是清楚的,不过是他们两方互不相让,非要争个长短罢了,方才完颜宗泽的话已露机锋,再争执下去便不妥了,只怕事qíng要闹大,柳克庸这才将她给推了出来。她非男子,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这些话她说最为合适。
而且完颜宗泽一直在说大锦愚民,说大锦未曾施行德政,而行的是bào政。柳克庸令锦瑟说这一番话,也是在表明,大锦即便弱龄女子也是胸有沟壑,知理明义的,这便是德政教化百姓的结果。锦瑟虽将两边意见中和了下,可她能侃侃而谈的行为原便是在掌完颜宗泽的嘴。
锦瑟又如何不知此点,可此番闹成这样,由她一个小姑娘来搅局,结束此次争执是最好的结局。而且,西柳先生既推了她出来,作为一个大锦人,她便只能如此。
“姚姑娘果不愧是养在姚阁老身边的,见识不凡啊。”
大皇子突然出声,领头赞起锦瑟来,众公子纷纷附和,锦瑟有些头皮发麻,瞥了眼完颜宗泽,见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盯着她,不觉捏了捏手,睫羽忽闪了几下。
其实她心中是更坚持以武治国的,虽说是德治武治要相辅相成,不能不讲道理,可是拳头才是最大的道理,若然没有武力支持,何保国家安定,德行同武力便如同人的两只拳头,你总得先将番邦打服了,才能缓缓地以德行教之吧。所以在锦瑟看来,如今北燕以武治国为主,以德治国为辅,倒是极合乎其国qíng的。
她想着这些,感受到完颜宗泽移开了视线,又察觉到众人移开停驻在她面上的目光转而去瞧完颜宗泽,锦瑟才忽而抬头,笑着盯着完颜宗泽,率先发难,道:“小女听闻北燕人皆擅弓马,北燕铁骑所向无敌,想来王爷的箭术一定也极为了得,小女却又听闻,杨世子箭术超群,其训练的江宁铁骑更是以一当百,甚为勇猛。小女一直好奇,到底是北燕铁骑无敌呢,还是我大锦的江宁铁骑更为英勇,今日刚巧王爷和镇国公世子皆在,不若两位在此比试一下箭术,也好叫小女一解心中之惑,开开眼界?”
锦瑟的目光亦带着一丝清冷,直bī完颜宗泽,完颜宗泽和她隔着众人相望,在众人完颜宗泽一身凛冽,而锦瑟却腰板挺直,毫无惧色,两人分明是在jiāo锋,然锦瑟和完颜宗泽四目相对,却似四周之物皆已消弭,唯有视线传递着只他们彼此方明的一些qíngcháo。
今日锦瑟穿着一件浅huáng色绣青竹花纹的紧身小袄,外罩着一件滚火红狐狸腋毛的立领比甲,下套一件素色起遍地海棠的灯笼裙,其外又披着件雪白的鹤氅。
那火红的狐狸毛将她的小脸映的如花娇美,素淡的衣衫却又将她轻灵出尘气质昭显无疑,梳着简单的双螺髻,只cha着几只白玉华胜,眉心垂着一颗碧玉滴水珠,色彩鲜明,凭添了一股朝气,亭亭玉立,已有风华崭露之姿。
完颜宗泽盯着锦瑟,目光微澜,双手再度握起,见众公子皆目光灼灼地盯着锦瑟看,他一是恼锦瑟自作主张,更恼自己无法走过去,明目张胆地将她扯入他的羽翼下,叫他人再难窥探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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