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牙疼般吸了口凉气,抬眼再看看榜首,头名解元名叫廖道一,听说出身商户人家,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巨贾之子。这几年陛下有意抬高工商的地位,规定不论士农工商,甚至是乐户僧门之人,只要考得上,脱籍之后也可以参加科举。只不过世家连耕读寒门都看不上,对这些商户子弟更是正眼都懒得施舍一个。
第二名叫朱驰贵,约莫是吴兴朱氏的人,朱氏在江南一带势力不小,虽然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子弟争气的话,没准也有一番作为。只是这朱驰贵却没有听说过。
再往下看去,排在前面的几人也都没听过,便疑惑地吩咐身边的家奴林顺:“你去打听打听,都是些什么人。”林朗自认才华就算比不上崔景深等人,但也是万里挑一的,谁知却被一些名不见经传之人压了下去,不免有些郁郁不乐。
旁边一个瘦弱的书生听了主仆二人的对答,插话道:“兄台只怕不是本地人吧?”
此人生的容长脸,面目堪称平庸,眉宇间却颇有几分江南之地的灵秀,林朗看他一眼,点头道:“在下林朗,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书生抱拳行礼:“不才吴兴陈致和,单名一个敬字。”
林朗听过这个名头,赶忙行礼道:“原来兄台便是江南才气独占七分的陈敬。”
陈致和露出一个苦笑来:“也就做的一手酸诗而已,年少轻狂时不知天高地厚,倒叫人看了笑话。”
“哪里哪里,若不是兄台不肯下场,这一次哪里还有我们什么事。”
双方寒暄一番,林朗便指着榜单,问道:“莫非这位廖公子和朱公子是此地的名士?”他对南方文坛并不熟悉,见此二人高居榜首,忍不住动了结jiāo之心。
陈敬嗤笑一声:“廖道一是我同窗,做学问一贯是极认真的。至于这个姓朱的,他算什么名士?不过是本地一个小姓士族家的公子,家里早就没落了,不过据说有个好姐姐嫁给了谢家的一个少爷,于是便抖起来了。早就放话说即便不走九品中正,他也能高中。只是此人实在不学无术,曾把“贵”字上头写成“虫”字,大家背地里都叫他朱跑虫。这个笑话早就在士林中间传开了,谁都不把这姓朱的当回事儿,只道他是陪考来的。哪知他竟然这样大本事。”
旁边个头稍矮的一个书生便笑道:“朱跑虫不是个东西,那廖道一不也是扒着女人的裙裾上去的吗?”
因为圣明天子的偏好,现在科举晋身的进士在朝廷非常金贵,前途一片光明。有了这么一番缘故,这些意气飞扬的书生往往引了许多大户人家的青衣老仆侧目。每年科考之前,哪家若有待字闺中的小姐,家中必定是要派一些老仆出去择婿,见了那才华又高人品又好的年轻公子,就暗暗打听了名字记下,若是此人当真蟾宫折桂,便要在榜下抢人。这也是元嘉朝的惯例了。
虽然当时的寒庶等级之别已经不若前代那样泾渭分明,即使是寒门子弟,也可以藉由科考作晋身之阶。但青年男女婚配嫁娶,少有不看门第的,门不当、户不对的结合虽然不是没有,毕竟与时下风气格格不入。所以,若不是真正超凡脱俗有大才的,或心志坚定有古圣遗风之人,寒门出来的读书人和败落的贵族、世家子弟,都存在着攀龙附凤的愿望,想借着这番相看努力表现自己,争取被哪位老大人看中了招为东chuáng佳婿,从此飞huáng腾达一帆风顺。
这也是人之常情罢。只是有这样心思的,若非心机极深,否则哪里骗得过大户人家积年的老家奴?所以虽说有榜下抢亲一说,最后成婚的不过寥寥无几。
偏这廖道一就是这么一个幸运儿,还没高中呢,就被朱家看中,抱得佳人归,如今又高中解元,从此后便算是前途无忧了,是以这些读书人说起这位人生赢家,无不酸溜溜的。
正是这时,两位鲜衣怒马的富家公子打马而来,一位英俊高大,一位却肥头大耳。肥头大耳的那个得意扬扬地看了眼皇榜,歪着脑袋环顾左右,然后瞟着林朗这边,“在下朱驰贵,忝列乡试第二,得罪各位了!”
林朗觉得这人的眼神特别奇怪,像是在对着自己示威一般。他看了看身边的陈敬,见他脸色铁青,便猜测这两人约莫有什么过节。
不等陈敬说话,早有人说话了:“朱跑虫居然是乡试第二!咱们南方真是好光彩呀,这回必定不会输给北方了!”这便是反话了。
建业本是人杰地灵,失去了都城的桂冠之后,便憋了一口气要在文化上打压西京,如今被个纨绔子弟压在头顶,心里都十二万分的憋屈,口上自然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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