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封城,伯赏闻玗并没有去找封城太守,而是来到了一间客栈投宿。因为真正识得伯赏闻玗的人并不多,所以倒也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huáng昏时分,众人下楼去到大堂中用饭。时近初冬,店中最受欢迎的便是暖锅菜。五个桌子上倒有四个摆放着大大的沙锅,一时间整个大堂中溢满了令人食指大动的菜香。
就在伯赏闻玗端起酒杯的时候,店门口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哇,这家的东西好香啊。小羽毛,今晚我要住这里。”
58 否极泰来玉存瑕
独影翻云霞,孤身过寒江。
丰泽湿翎羽,未敢栖松岗。
盼得南归去,衔泥入旧梁。
不惧冬来早,喜见当年相。
那话音刚落,另一个清冽的声音又模模糊糊地飘了进来:“陈爷爷,你再忍忍吧,明天我们就能到了。等见到……”
还没等清冽的声音将话说完,原先那个洪亮之声便将他打断了:“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吃他家的菜,我就是要住这里。明天是明天,今天是今天。你不进去,那我自己进去。”
“可是陈爷爷,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了,我们的……”这一回倒是没人打断他,但是后面的内容堂中人却听不见了。很显然是说话者压低了声音,在窃窃私语。
伯赏闻玗在听到那第二个声音的头一瞬间,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本握在手中的酒杯也咣当一下摔落于地。等那说话者压低了音量后,伯赏闻玗就像是被金针突然扎了一般,一下子站起身来,并带翻了先前他坐着的木椅,然后一路上连着踢到了两三次别家的桌脚椅腿,这才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店门口。
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有两个人正站在客栈门边说话。其中一人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雪白的头发用一个布条随便扎着,两条长长的白眉毛一直拖到了耳垂处。因为这人似乎在生气,所以他的腮帮子看着鼓鼓的,很像是一个要不到糖吃的稚童孩儿。
而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五官清秀,体态匀称。他穿着藏青色的布袍,衣摆和鞋袜上已经有了些尘土,应该是赶路所致。那男子正轻笑着伏在老者的耳畔说着什么,一双晶亮的眸子中即有哀求之色,又有好笑之韵。
只一眼,伯赏闻玗便看清了那人的长相。顿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五雷轰顶了一般,头晕耳鸣,双眼发花,差点就栽倒于地。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神韵,那样的气质,不是当年大家以为已经葬身虎口的燕惜羽,那又会是谁?就算是天底下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是说话的声音,行为举止也不可能会那么相似。
和伯赏闻玗一桌吃饭的车毅见他举止异常,不知出了什么事,便也紧随其后地来到了店门口。等他见到那一老一少,车毅便如同是见到了鬼一般,目瞪口呆地自语了一声:“这,这怎么可能?那人,那人是燕公子?”
因为大街上熙熙攘攘地都是匆匆回家的路人,所以车毅的话并没有传到那人的耳朵里。眼见那名男子拉扯着一脸不甘愿的老者转身离开了客栈门口,伯赏闻玗急得连忙大吼了一声:“惜羽!”
因为喊声太大,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不过也成功停住了那两人的脚步。只见那青年男子身子微微一震,没有即刻转过身来。倒是他身边的那名老者甩开了他的手臂,“吱溜”一下子窜到了伯赏闻言的面前,快得连一眨眼的功夫都不用。
那名老者对着伯赏闻玗上下看了看,问道:“喂,小子,你是谁啊?怎么会知道我家小羽毛的名字?”
伯赏闻玗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年轻男子的身上,所以并没有发现眼前已经多了个人,也没有听见那老者的问话。他想上前将那人的身子转过来,好好看个明白。可又怕自己认错了人,再白添一份悲伤。
幸好青年男子只是顿了顿便慢慢地转过身来,等伯赏闻玗进入了他的视线后,他的脸上先是有些意外的神色,尔后立刻淡笑着问道:“庄主,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你了。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闻言,伯赏闻玗的心激动得差点没从喉咙口蹦出来,一时间眼前燕惜羽的身影也模糊了许多,似乎有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不真实。伯赏闻玗慢慢抬起脚,迈出了这一生中最为迟缓,最为艰难的五步。
伯赏闻玗很害怕这又是老天爷在戏耍自己,待得自己靠近,触手可及的燕惜羽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样的场面他已经见过了太多次,而且每一次惊醒之后,胸口处总有个地方跳动着钝钝的闷痛,持久不去。
只是,即使伯赏闻玗走得再慢,总也有靠近的那一刻。
燕惜羽带着平静的眼神地看着对方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平静地看着对方犹豫地伸出手来,旋即又在空中顿了顿,这才放到了自己脖颈动脉的位置上。
真实的触感,温热的体温,有力的脉动都在告诉着伯赏闻玗,眼前这人是活的。他不是那些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虚影幻境,也不是满含怨恨无法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而是千真万确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大活人。
直到这一刻,伯赏闻玗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万般肯定地唤了声:“惜羽!”然后便想把那人即刻抱入怀中。
可惜还没等他有所举动,身后便传来一股qiáng大的劲风。多年来的对敌经验告诉伯赏闻玗,有人在他背后偷袭。所以,他忙侧身拍出一掌,想要化解对方的攻势,并自然而然地将燕惜羽罩在了自己的保护之下。
不过,伯赏闻玗断没料到,他的招式刚用一半,对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还没等他有任何的反抗,便一下子被人摔了出去。当他眼前的景物在翻天覆地变化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山庄弟子的惊呼,其中也夹带着燕惜羽的大叫声:“不要!”
堂堂“风衍山庄”的庄主在自家的地头被人促不及防地摔了个四脚朝天,这事若是传出去怕会让天下人都笑掉大牙。方才因为伯赏闻玗的那声大吼,路边已经有不少人对着他们几人起了关注。到伯赏闻玗被如此láng狈地一摔,更是引来了大家的驻足观看,很多行人都停下了脚步,在周围指指点点。
燕惜羽眼见不好,连忙跑过去挡在了伯赏闻玗的跟前,对着还想要动手的那名老者道:“快住手,陈爷爷!他是我认识的人。”
那名老者chuī胡子瞪眼地大哼了一声道:“我不管,谁让这个臭小子不回答我问题的。小羽毛,你躲开,我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小混蛋。”
想那伯赏闻玗出道十几年,何曾受过这等子委屈?更何况还是在燕惜羽的面前!他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凤眼中she出了阵阵寒意,并暗中护住了自己上中下三路,不给他人可趁之机。其实,若不是考虑到对方和燕惜羽是同行者,怕是此刻伯赏闻玗已经出手了。
燕惜羽见了那老者完全赌气的行为,只得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陈爷爷,你刚才不是说你饿了吗?不如你现在进店点些自己爱吃的,可好?”
常言道“老小孩,小小孩!”这话还真是一点也不假。那名姓陈的老者听燕惜羽这么一说,立刻乐得眉开眼笑道:“好,好。小羽毛,这可是你说的啊!可别到结帐的时候你又嫌我点得太多,làng费银子。”
“是,是我说的。今天你想吃什么都行,还不快去?”z
那老者“哈哈”大笑了两声,一溜烟便跑进了店堂。众人只觉得眼前灰影一闪,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身形步伐。
哄走了那个爱闹事的,燕惜羽看了看周围那些仍在等着看好戏的路人,转过身来对着有些吃惊的伯赏闻玗道:“庄主,这里人多,不如我们进去聊吧。”
待得几人入得店堂时,那老者已经喳喳呼呼地点了七八道菜,当然没少了暖锅。他见燕惜羽也进了大堂,又连忙追加了一碗清粥,然后冲着在桌边坐下的燕惜羽得意洋洋地说道:“小羽毛,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我点的东西你都不许跟我抢。反正你目前也只能喝粥,记住了?”
燕惜羽淡笑着无所谓地撇撇嘴,没有答话。伯赏闻玗紧挨着他坐下,听到这话就想问个清楚。可是待他一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该从何问起才好。
他的伤势可是痊愈了?他身上的毒是否已经解了?这两年多来他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看他的衣着,似乎过得不是很宽裕,是不是吃了很多的苦?还有,当初他是如何逃出虎口的?
太多的问题一股脑儿地涌到了嗓子眼里,让伯赏闻言一时间挑不出个轻重缓急来。只要是和燕惜羽有关的,伯赏闻玗都想知道,都想弄个明白。伯赏闻玗甚至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问问,这些日子来,他可曾想念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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