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泛心下想的是,该不会又要打战了吧?
他们在这里的生活看似平静,也没有钟意映那样深刻的无根浮萍般漂泊在异国他乡的感觉,但是耳濡目染之下,苏泛也是知道这里原本就不是他们的国度,缅甸人泰国人甚至是从未去过的中国,都在想方设法驱逐他们。而原本该是他们归属的台湾却回不去。
第24章
苏湛听到将军老爹破口大骂老挝那些个王八蛋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回忆着,该不会是那件事qíng吧?
果然,中午吃饭的时候,焦急懊恼得嘴上都要冒泡的苏将军完全没有时间和没有和他们一起吃饭,只把苏湛和苏泛送回宅子里,就准备出门。
钟意映一手牵着苏湛一手牵着苏泛料想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安定的日子根本还没过多久,于是脸色凝重却是相当镇定地拉住转身就要走的丈夫,“是不是又要准备了?”
苏泛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子,自己却已不是当年不知世事的少爷公子,苏湛心下一痛,他妈妈的意思,是为了打战和逃亡做准备呢,只不过是个又字。自己的父母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动dàng。
苏正刚拍了拍自己妻子的手,“放心,在老挝呢,应该牵扯不到这里。你不用担心,只管管好你自己和儿子们就好。”说罢捏了捏苏湛的脸,略一犹豫又弯腰低头扳着苏泛的小肩膀说道,“阿爸不在,你就是家里最大的男子汉,记住了,要和大妈一起看好弟弟!”
得到父亲jiāo代的苏泛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清俊的小脸上满是坚毅。苏湛撇撇嘴,心想,老子才是那个能看看家的男子汉好不!
只不过,此时苏湛却是深切地体会到,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安稳的日子里和乐融融;在危机的时候,却是能紧密地依靠着,甚至有一种哪怕去死全家人也都在的感觉,内心qiáng大和温暖,无所畏惧。
而钟意映难得在吃饭时让人打开了收音机,上面正报导着这件事qíng。
国军护送鸦片的军队被老挝陆军司令下令用飞机给轰炸了!
苏泛看了会儿扭头对皱着眉头的钟意映说道,“大妈,既然他们国家不让我们的军队过去卖鸦片,为什么我们的军队还要去卖呢这不是讨打么?”
钟意映何尝不知道苏泛所说的事qíng,可如今事qíng走到了这一步,并不是所有人可以控制的。
“阿泛是好孩子,你知道就好。可你们还小,很多道理等你们长大了会明白。”她何尝不想离开这里,何尝不想让那些曾经跟随者她父亲出生入死过的战士们不再为了一口饭、一个安身之地拿起枪到处奔波。
苏湛看着自己母亲沉痛的表qíng却是略知一二。
台湾当局曾经直接放弃过被迫背井离乡逃亡缅甸的孤军,他是知道这一段历史的,若说他的外公早早地去世甚至和这个也有关系。苏湛从小到大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外公很是钦佩。钟将军一心报国,弃笔从戎,打战的路线遍布半个中国,那时他原本可以选择随着南京政府逃离到重庆去,但是钟将军做的选择却是毅然决然地继续带兵打战,发誓要将日本鬼子给赶出中国去。
当时日本为了打通大陆jiāo通线,即实现从满蒙到东南亚的陆路通道,支援南太洋战场,完成轴心国的战略布局,和切断国际社会通过滇缅公路向中国的援助线,在中国的云贵地区和缅甸发起了qiáng大的攻势。为了为了配合二战东亚战场的布局,和切断这条邪恶的大陆jiāo通线,苏湛的外公和其他千千万万军人远赴云贵战场,他们就是如今所说的远征军。
只不过,这一去,包括钟将军在内的许多人埋骨他乡。
二战结束,随之又打起内战,蒋介石兵败远赴台湾,而留在云南战场上的人不得不渡过澜沧江被打到了缅北的丛林里去。苏湛知道自己的外公一生为国,最后却被一句“你部自谋出路”气得抑郁于心。
祖国回不去,台湾不要他们,缅甸政府驱逐国民党残军,小孟棒一战异常激烈,而他外公最后也死在了战场上。残军这才在缅北暂时安定下来,这是个一贫如洗的国家,荒凉的地方,维持整个残军的生活并不容易。
而见识到孤军居然大败缅甸国防军的实力之后,原本认为孤军成不了气候,反攻大陆不现实,不想再làng费军力的蒋介石又回心转意派出人力物力支持残军的组建和维持,甚至还在缅甸孟撒修建了军用飞机场用于运送兵力和各种武器弹药。
苏湛上一世曾有一次和自己的将军老爹去过那个机场一次,现在想来却是替自己的外公和那些被迫埋骨他乡,还有千千万万存活着却死也回不去的甚至为了生计而不得不贩卖鸦片为人所唾弃的同胞,感到愤怒和沉重。
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痴心妄想——反攻大陆,某些人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这些人,bī得他们背井离乡最终无路可走。
苏湛甚至有些悲凉地想到,若是他那个耿直忠正、满腔热血的外公还活着,见到自己的兵去卖鸦片,不知道是不是会老泪横流?
他现在能够体会到父母的心qíng了——这些人出生入死,上过二战战场,又被迫拿起枪打同胞,最后落得沦亡异国、颠沛流离的地步。他能在母亲想家的时候,安慰她总有一天能带着她回中国,回苏州去,可这时候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二十年后发生的事qíng,但是左右不了这么多人的命运。他们会一直作为没有国籍的人在这异国的土地上飘dàng。
除了苏家的指挥楼里多了些来来往的高级将领们,苏湛和苏泛倒是没感觉到这些日子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苏家主宅里头还是保持着平静安详的生活,苏湛和苏泛像是约好了似的,一得空倒是会想到去陪陪妈妈,不管是在她旁边自个儿看书玩还是听她解读一则诗词、一个成语或者是故事。
苏湛此时倒是有些佩服自己的母亲了,看似柔弱温婉的人,此时却还是如斯淡定,苏家上上下下见到当家主母的生活步骤丝毫没有打乱,一些关于老挝军队要派飞机过来轰炸的流言和弥漫着的恐慌没过几天倒也平息了下来。
然而苏湛还是对事态的发展极为关注,得了空准备往军事指挥楼里钻,他和苏泛俩个小鬼头挤挤挨挨地蹭到了军事指挥楼的前面,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疾步从里头跑出来的士官,甚至还将人口袋里揣着的一个东西给撞了出来。
士官是个端正的长相,浓眉大眼,英挺有神,眼里是军人特有的正气。他身材高大,扶了下苏湛和苏泛,笑着道,“大少和二少这是要往哪里去?慢些跑,这里地上都是砂,摔了是要破皮严重的。”而后这才弯腰捡起被苏湛撞掉的东西。
苏湛定睛一看,居然没见过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只见一根细细的棍子上头两片被削得幅度完美的竹片。这人的细心和不卑不亢的态度都让苏湛颇有好感,“你叫什么名字?我阿爸他们现在在gān嘛呢?阿妈有事qíng让我和他说,我们要进去找他。”
话虽说着,被小东西吸引住的苏湛不住的往人手里瞄去,并且暗暗唾弃自己,怎么感觉越活越回去了……
“回二少,我叫严宁远。苏将军正在和蔡师长他们开会呢。你们上二楼的会议室去找他就可以。不过,我想这个时候,大概是不会让你们小孩儿进去的。”严宁远在这里找了个缅甸老婆,他的儿子和女儿都跟面前的苏湛和苏泛差不多大小,所以见到小孩子,即使是苏将军的儿子,他还是心生喜爱。见苏湛漂亮的仿佛蒙着水汽的大眼睛往自己手里刚做好的玩具瞄着,他心念一动,弯腰将小东西举到了苏湛和苏泛的面前。
“这是竹蜻蜓。二少你看,只要这样,手一搓——”严宁远望着苏湛明亮带着好奇的眼神,在苏湛和苏泛俩兄弟眨着大眼睛的期盼下,快速一搓,双手一松,居然这的朝天上飞去,那两竹片看上去的确宛如蜻蜓的翅膀,难怪叫竹蜻蜓。
严宁远将掉落在不远处的竹蜻蜓捡起来,递给依旧盯着自己瞧的苏湛道,“二少拿着。”转而又对苏泛说道,“只做了一个,大少不要介意,下次我再做一个给你送过来。你是哥哥,先让着弟弟玩,好吗?”
严宁远对着俩孩子喜欢又带着略微酸涩,即便是将军的儿子生长在这异国他乡,所以就连最普通的中国孩子的玩具竹蜻蜓都没见过。
苏泛点了点头,他对严宁远也很有好感——虽然他把竹蜻蜓给了苏湛,但是他并不是像有的人一样因为苏湛是嫡子,受父母宠爱多而巴结苏湛踩低自己,只是真把自己当苏湛的哥哥。
大人有时候不懂,其实有时候,小孩子的心反而更敏感更纯净,对于那些善意和恶意的分辨更加敏锐。因为他们的心更加纯粹,所以有时候,当施加给孩子更多负面的东西时,他们受到的影响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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