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环满额都悬着苍白的冷汗,一绺绺头发被汗水聚拢起来:“我不是……我没有……”
季三昧:“……所以你勇敢地站了出来,你指证一切都是他做的。你们是季三昧的救命恩人,没有村民会怀疑你们说的话。但是卫汀却一直护着他,你没有办法,在那种qíng况下,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若是反口,不仅说服不了村民,平不了众怒,卫汀也会对你生出厌恶,所以,你只好把你能想到的脏水全部往季三昧身上泼了过去。”
季三昧不去看颓然的李环,自顾自转变了话题:“这些年,夫人带着失魂了的家姐,恐怕也不好过吧?若有男子要娶你,就必然要养着你的姐姐。”
季三昧:“你以处子之身嫁给了年逾花甲的罗员外,到底有几分是出于真心呢?”
季三昧的话音温和,蛊惑的味道却愈来愈重:“李环,你可有憎恨过你的姐姐?她要不是所恋非人,也不会拖累你嫁给一个老头,让你蹉跎了青chūn年少……”
李环猛然抬起头来,惊慌地看向了季三昧。
季三昧仿佛是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撕开了她所有的太平粉饰,把她昙花一现的丑恶念头全部放大了:“没错,你恨透了季三昧的伪善,可你又何尝不伪善呢?”
这句话的话音还在亭内回响时,那层屏蔽着沂水亭与外界的朱砂色结界又再度出现,但是,这次季三昧给李环留下了一个逃离的出口。
通往沂水的那一面亭子畅通无阻地敞开着,河水湍急,卷动着细碎的làng花汩汩向下游流淌而去。
伴随着水声,季三昧真诚地做出了总结陈词:“夫人,你真可怜啊。”
李环再也听不下去了,她颤抖着从地上爬起,青白着一张脸,奔逃进了河水之中。
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下去!
她是伪善吗?她真的是她最痛恨的那种人吗?
河底的水糙扯住了她的脚踝,当她溺入水中时,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恐惧。
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而在季三昧的提醒下,那层岁月积淀上去的谎言和yīn翳被qiáng行剐去。
有些事qíng,怕是连季三昧自己都不知道。
当年,季三昧和卫汀在她家住下。李环起初对季三昧没有多么关注,但那个名叫卫汀的少年却在和她第一次见面,就轻易地夺去了她全部的目光。
他的温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只需看一眼,万千柔qíng就能从人的心底里缓缓爬出。他不大会和女孩说话,尤其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羞怯得抬不起头来。
但是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睛永远亮着一抹星子般的微光。
“我给季大哥抓药去。”
“季大哥他昨天又发烧了。”
“放舟……季大哥他去吗?他去我便去。”
卫汀是个断袖,李环从他看季三昧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但是季三昧本人是看不到的,即使在发烧虚弱的时候,他也只会念着他的沈兄。
李环觉得卫汀是瞎子聋子,竟然看不出季三昧早就心有所属,但谁让他就是喜欢季三昧,仿佛这种喜欢只需要他一个人就能永远支撑下去,不需要征得季三昧的同意。
李环被这样的他迷惑,索xing把自己也当做了瞎子聋子。
直到那天,村民们愤怒的火把烧到了季三昧家门口,卫汀对此突变始料未及,急得跪地央求:“季大哥他没有做这样的事qíng!我一直在他身边守着,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然而没有用。
季三昧的力量,在有用的时候,大家会趋之若鹜,奉之敬之。
但在这种力量有可能威胁到自身xing命时,大家亦然会趋之若鹜,群起攻之。
卫汀被村长一脚踹开,随后,他终于得以在人群中看到了面目麻木的李环。
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糙一样,膝行着几步上前,拜在了李环脚下:“李姑娘!三昧在你们家休养,你见过他杀妖驱邪,何曾见过他私藏妖核?他没有人扶,连出门都做不到的!”
李环在层层的火把光环下,低头看向卫汀。
一瞬间的恶意扭住了她的舌头,扼住了她的咽喉,叫她一字字地厉声说道:“我见到过!他杀了那些妖之后,半夜偷偷出了门,谁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卫汀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李环。
李环避开他的视线,却不期又撞上了另一道目光。
季三昧倚靠在茅屋门口,空dòng的眼眸里倒映着玻璃珠似的彩色光晕,村民们一时间停止了嚣叫,盯紧了季三昧。
领头的年轻人大喊:“杀人偿命!”
有人领头,大家正yù跟其一道振臂高呼,却在开口前就被堵了个死紧。
季三昧披着衣服,冷声道:“闭嘴。”
于是,在场没一个人再能开口言声。
随即他浅浅一笑,对李环轻声道:“多谢李姑娘救命大恩。今日季某算是还清了。……季某人xingqíng古怪,睚眦必报,但愿李姑娘日后别再与我相见。”
他信手一扬,那些含着村民们无尽恐惧的火炬纷纷脱手而出,绕着季三昧盘飞旋转,火星燎燎,四散飘飞,宛如鬼火。
季三昧在卫汀的搀扶下,缓慢地踱出重围。
当时,李环并不知道失去女儿的龙法师是何时潜伏在房屋四周的,她只记得耳边传来了一柄锐利的桃木剑迎风劈入血ròu的声音,继而,李环的目光中染上了一片可怖的血色。
随之而来的是卫汀的惨叫。
“季大哥,不要!”
季三昧的余力只够把龙飞安拍晕在房屋外壁上,在做完这个动作后,他趴在了卫汀怀里,连捂住残臂的力气都耗尽了:“走。”
卫汀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的手!……”
季三昧:“不要了。”
这是卫汀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之后,李环就再未见过他。
他甚至没有再看李环一眼,只抱着季三昧仓皇逃去。
李环的躯壳在沂水里浮沉,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
当年之事过后,她不是没有愧悔,但她反复告诫自己,自己说的不是假话。
即使她清楚季三昧没有半夜偷偷去挖什么妖核,但他若是想做什么,不是躺在屋子里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吗?
大家不是在他的房里搜出了龙英的鞋子吗?
退一万步说,他引得姐姐为他倾心,害得姐姐被有心之人抽去了魂魄,也不是全然无辜啊。
经年累月的谎言,让她再次见到肢体完整的“季三昧”时,又愤怒又兢惧。
他为什么要回来?他竟然还敢回来?
他……他回来要做什么?
愤怒让她兜头泼了“季三昧”一桶水。
可她的良心又在模模糊糊地提醒她,当年的事qíng根本没有实在的证据,她理不直,气不壮,她根本做不出更加过激的事qíng。
现在,她的报应终于上门来了。
李环觉得自己已经被溺死,殊不知,在刚把自己的脑袋溺入河水中时,季三昧就在她身后含笑道:“李姑娘,别闹了。你还有姐姐,你不舍得死。”
她是在沂水畔长大的姑娘,熟识水xing。于是,被控制的李环又挣扎着爬上了岸来,湿淋淋地倒在了沂水亭中央,却仍呈溺水状,痛苦挣扎。
季三昧不意去打扰她的臆想和幻象,口中噙着烟枪,将碗里白生生的饱满莲子一一剥开,将绿色的莲芯取下,露出一个个空虚无比的内心。
把一碗莲子剥完,季三昧才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往亭外走去。
晚风乍起,他的一缕发丝被chuī到了额前,他信步走到亭口,张口一chuī,发丝又悠悠地飘回了原处。
季三昧转头望向了河边的一棵古柳,凝视片刻后,眼睛弯起一牙上弦月:“师父,天黑了,回家吧。”
沈伐石自树后走出。
季三昧问:“师父什么时候来的?”
沈伐石:“她没有来的时候。”
季三昧心下一突,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将一碗剥好的莲子递到沈伐石面前,言笑晏晏:“我好看吗,值得师父这样偷看?”
沈伐石心说,你好看与否,我都愿意看你。
但这话他只在心里转了一圈,他将目光投向了亭中的罗夫人。
季三昧举起手来,替自己澄清道:“我没想bī死她。我只想让她自己心甘qíng愿地下一趟水。”
沈伐石仍是闭口不言。
季三昧xing格本就如此,小肚jī肠,睚眦必报,几日前李环泼了他一桶水,他怕也是记到了现在,并叫她连本带利地还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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