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腰来,把小家伙沉默地揽入自己怀中,拦腰抱起:“回家。”
季三昧对这样优厚的待遇很是诧异:“师父,我刚才可是说了不少混账话。你都听到了吗?”
沈伐石点点头,反问道:“说了那么多话,渴吗?”
沈伐石太清楚眼前这个人,他是天生的商人,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他可以单靠舌头bī死一个人。
然而季三昧唯一的好处,是对作jian犯科没有太大的兴趣。
不管如何,沈伐石就是爱这样的季三昧,不管是好的,还是恶的,都是季三昧。
季三昧不想沈伐石会对自己如此纵容,心下一喜,就把脸堂而皇之地埋入他的胸中:“不渴。”
他正在酝酿着一句肮脏的调戏之语,就听自己头顶上传来了一句淡淡的问询。
“……既然不渴,那我问你,卫汀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三妹:你不怪我?
法师:你对我说了多少混账话,我听习惯了,不会怪你。
三妹:那就好。
法师:反正将来你会哭着道歉的。
第29章 螽斯(十八)
季三昧仰躺在沈伐石怀中, 眸光清亮如稚童:“师父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沈伐石垂眸看他:“你不知道吗?”
这是二人第一次谈到过去。在此之前,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而不谈, 就像剪刀的两片刀叶,以为彼此碰撞在一起会伤到彼此,可现在突兀地jiāo合在一起, 又发现不过如此。
季三昧沉默良久,却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不知道。”
一片刀叶再次缓缓退开,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了开来。
季三昧并不想给沈伐石这样一个抗拒的答案, 可他除此之外什么都给不了, 因为他的确不记得卫汀是谁。
沈伐石沉吟,片刻后, 他说:“烛yīn卫家的次子卫汀,你不认得?”
季三昧的眉峰往上一掀。
刚才李环口口声声地唤“卫汀”, 他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也不知那人是姓“魏”还是“卫”, 但沈伐石提起烛yīn卫家,季三昧就恍了然了。
烛yīn城中,与季三昧同龄同xing的世家子弟他认得十之八九, 与他有点头之jiāo的占十之七八, 沈伐石算一个特例,另一个特例就是烛yīn卫家的卫源。
卫家不似沈家、周家或孙家,算不上什么煌煌世家,说起来,其发达史与季家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卫源之父卫穹是烛yīn城里有名的破落户, 行yín寻乐,聚赌饮酒,无恶不沾,败尽了先祖留下的名声,其母更是xingqíng软弱,一颗心菟丝花似的牢牢缠在丈夫身上,对他百依百顺。
以败家爷们儿为主,败家娘们儿为辅,卫家一度穷困到无米下炊,和季家兄弟一样,口挪肚攒地才能凑齐点口粮。
若非卫源在攻下泷冈时一骑当先,斩下泷冈仙将huáng晃头颅,立下汗马之功,卫家怕是迟早要在烛yīn城中销声匿迹。
季、卫两家比邻而居,只有一堵青砖大墙将两家分割开来,但卫源偏偏瞧季三昧几百个不顺眼,一见面就要挤兑他两句,季三昧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张口就把人往死里气,二人时常掐得飞沙走石,好在卫源他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一基本原则,所以季三昧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他往死里气。
但季三昧也只记得卫家有个卫源,卫源他老爹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得马上风死在了烟花地,他母亲伤心yù绝,上吊服毒、投井抹脖子地闹了好几趟,前前后后折腾下来也弄垮了身体,苦药汁子的味道成日地往季宅里飘。
卫家是哪里来的次子?
比邻而居,一墙之隔,卫家有几口人几条狗季三昧再清楚不过,他可不记得有卫汀这么一号人。
他放肆地伸出一只手圈住了沈伐石的脖子:“师父很希望我认识别的人吗?”
沈伐石皱眉看着小家伙混闹无忌,没大没小地往自己身上贴,也不阻止,以一个凝眉的抗拒表qíng享受着季三昧的耍流氓。
“你愿意jiāo多少朋友我是管不着的。”沈伐石说。
季三昧举着烟枪,吸尽了最后一点烟糙,把小腰顺势往上一抬,饱满挺翘的臀沟沿着沈伐石的胳膊肌ròu线条滑了过去,嘴唇轻贴在沈伐石唇边,把口中的烟气化为一条小蛇似的曲线,朝着沈伐石的右耳里钻去。
他把自己的话搀在袅绕的烟气里,似乎是想要把字句和烟雾一起送入沈伐石的脑中,再在他的脑袋里把句子刻成永恒的字碑:“……可我希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和师父两个人,师父找不到第三个人,只能乖乖留在我身边。”
听闻这般露骨的调戏之语,沈伐石差点把盛着莲子的碗给打了,一张脸微微透着红,表qíng却丝毫不变,说不出是恼还是羞。
……罢了,他的沈兄永远是这个样子,脸皮薄,季三昧相信自己如果再多说一句话,他怕是要炸的。
所以他选择了功成身退,撒开手,枕着沈伐石上臂的柔软肌ròu,一颗颗地喂自己吃莲子。
清苦的莲心被季三昧好好地留在碗底,带回许家泡了茶喝。
季三昧照例以烟代饭,匆匆结束了一餐。
今日跟李环你来我往地嚼了一场舌头,他也困乏了,很快就卧在榻上睡成了一只小勺子。
经过今日,很多看似诡谲难辨的事qíng,季三昧心中已有了几分定数。
这些日子,他凭靠着一张乖巧稚幼的面具跟许泰幼子的奶娘混了个熟。老朱管家从很早以前起就跟随在许泰身边,看似温和,一张憨厚的嘴却是用铁打出来的,问什么都推搪说自己年事已高,记不得了。而奶娘是沂州城里出来的,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中年女人,无父,丧夫,失子,离了许家也无处可去,即使许家被妖孽jīng怪盯上,她也只能牢牢地守着许家,期待着日子有转好的那一天。
中年女人的嘴因为寂寞而松弛,她们总有兴致将自己的苦难人生历历数过,在唇舌上过一遍,哭一遍,就能凭空多生出些勇气来,空虚的心也能被外来的那些好听而无用的安慰话暂时填满些许。
从奶娘的口中,排除掉那些有可能经过加工和夸张的部分,季三昧弄清了不少事qíng的来龙去脉。
一直同烛yīn相安无事的云羊大陆,实则早就是一只烂苹果,外面光鲜亮丽,里头蠕动着百十条肮脏肥硕的蠕虫。
而导致蠕虫滋生的原因,季三昧也能从过往残缺的记忆中挖掘出些许痕迹来。
实际上,早在季三昧诞生前百年左右,这些虫卵就已经被诞下。
修道之人,所求“无为”,只愿超脱凡世,御风而行,但从百年前开始,真正能够成仙得道的人数突然急剧缩水,许多人的修为停滞在金丹期,至死再不能前进一步,能形成元婴的更是百不足一,进入化神期的,百年来竟只有沈伐石的父亲沈东卓一人。
相反的,妖shòujīng怪的修炼进益速度却远超了正道。
一时间,妖孽肆行,辛苦修行半辈子的修士敌不过才化为人形三年的邪魔外道,一部分修士深受打击,而另一部分修士则qíng理之中地动起了歪心思。
于是,世上多了所谓的“妖道”。
这样一批“妖道”,经年累月地将毒素渗透进了云羊的肺腑之中,无声无息地占据了云羊道学的中枢。
宣讲道学的是妖道,炼丹铸器的是妖道,除鬼降妖的是妖道,妖道披着道貌岸然的人皮,一面斩妖除魔,一面将急功近利的流毒播散开来。
修炼速度快了,人不可避免地想要更多更好的东西,不然修炼用来gān什么呢?
相比之下,烛yīn大陆对妖道丝毫不容,烛yīn绝非异端分子滋生的沃土。但是,为了防止妖道肆起,将其覆灭,当初只有现在一半规模的烛yīn对外宣称,要将一些散碎的修仙小国并入烛yīn,各国联合,以求自保。
这样冠冕的旗号掩盖了其下滋生的野心,显得那样大义凛然而又不容辩驳。
——你若不并入烛yīn,那便是异心之人,烛yīn便有理由讨伐,qiáng行将自己的版图扩大开来。
于是,季家的豳岐被这只巨shòu吞咽了下去。
而认清现实的季三昧又辅助着烛yīn,把一度能和烛yīn城实力分庭抗礼的泷冈城吞下。
而在九年前,云羊终于按捺不住了。
一头硕虫悠悠地用口器钻破了虚弱的果皮,从蚀空的苹果里探出头来,露出了尖细又恶心的虫牙。
连接云羊和烛yīn的临亭,成了两家必争的要塞,这一争,就是近一年的光景。
据奶娘所说,八年前,有位姓沈的烛yīn总督在夺下临亭城后,被妖道困围其中,脱逃不得,关键时刻也不知道是显了什么神通,竟然一夜间冲破了修炼桎梏,以席卷之势剿遍云羊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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