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无量并不多想,催动灵力,满屋熄灭的蜡烛就又摇曳起来。
于火光熏熏中,走出一道人影来。
孙无量抬头一看,表qíng便僵死在了脸上:“沈伐石?”
“沈伐石”的笑容很是单纯可爱。
他缓步走近,左手里提着一把法器,中部是柳木所制的木握手,两边各生着长约三尺的刀刃,刀刃薄得像是老葱的嫩皮儿,在烛光下折she出细腻的柔光。
孙无量眸色一凛,伸手幻出法器来,正yù与之一搏,他持法器的右手就像是切苹果似的,喀吧一声,软踏踏落在了地面上,血犹豫了一瞬,才从整齐的断面处喷溅滚涌而出。
孙无量太过震惊,以至于忘记了痛楚。
巨大澎湃的妖气迎面扑来,把孙无量压制得分毫动弹不得。
哪怕是这些年来修士修炼进程受阻,妖道横行,孙无量也从没见过这样实力几近妖神的妖。
他只能睁大眼睛,面对着赤luǒluǒ的死的气息的bī近,恐惧到胸中泛呕。
“沈伐石”微微歪头,唇角勾起漂亮的浅笑,自言自语道:“……幸亏想方设法见了那位沈法师一面,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变成他的模样。”
他把手里的法器提至眼前,从中间一折一旋,将刀刃拆成两半,双眼笑成月牙的形状。
孙无量恐惧地后退:“沈……沈世侄,当年之事恐怕有误会……”
“沈伐石”好奇:“什么误会?”
孙无量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换了词,哀求道:“我妻多年无子,前几日好容易才为我产下嫡子,我不能死……”
“沈伐石”掐着下巴想了半晌,恍然大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送你儿子陪你一起走?”
孙无量睁大了眼睛:“沈世侄,算孙伯伯求你,几年之前季三昧当真是喝毒酒死的,是云羊妖道……”
“不是的哦。”“沈伐石”微笑着说,“我家主上不是这么说的。”
他又说:“我家主上说,季三昧不可能死在你们这群垃圾手上。……再说,倘若他真死在你们手上,你们才不会死德这么便宜呢。”
孙无量终于后知后觉起来:“……你不是沈伐石,你是谁?”
“沈伐石”看来很想回答孙无量这个问题,但是他想起了什么事qíng,就先住了口,gān脆利落,一刀楔入了孙无量的胸口。
趁着孙无量还有知觉,那把刀在他体内旋转了一圈,炸开了一朵硕大无朋的铁花,把他的肠子都挑了出来。
他的躯壳被挂在了一棵硕大的铁树上,破碎成片,四分五裂。
“当……当……当……”
孙无量在痛苦中挣扎数度,终于无力地垂下手的时候,窗外传来了子时的钟声。
就着幽沉的钟声里,“沈伐石”抹了一把脸,露出了何自足那张天真无邪的脸。
他拍拍胸口,感叹道:“幸亏赶上啦~”
第50章 五通神(八)
何自足绕着尸体走了一圈, 就又换回了沈伐石的脸, 绕着尸体打转, 琢磨着要怎么从这团没了形状的血ròu中取回自己的法器。
过不多时,家仆端着洗漱用的铜盆敲门入内,看到自家迎风招展的老爷, 呆愣三秒,立时丢了盆,狂奔到院落中, 放声大喊:“是沈家的那个疯子!来人呐, 来人!”
一帮子修士闻讯大惊,将院落封锁了起来, 结阵封印,把里外里围了个密不透风。
领头的是孙无量的大弟子, 他从榻上被人叫起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概了解前因后果之后, 他生生沁出了一身冷汗,浸在夜里的冷风中缓了许久也还是浑身粘腻难受。
他对屋内喝道:“姓沈的,滚出屋来!”
何自足很快露了面, 哆哆嗦嗦, 一张秀气的脸皱成一只包子,瞧他这副模样,外人丝毫看不出来他已经活了百年以上,是只不折不扣的老妖jīng。
老妖jīng何自足眼泪汪汪地抱住自己:“你们不要过来。”
在场诸人均出现了一点错觉,仿佛自己是一群bī良为娼的盗贼, 唯有眼前双手染血的凶手是一朵纯净无瑕的白莲花。
好在错觉也只是一刹那的事qíng,大弟子也不与其多争辩,暗暗催动法力,镶嵌了金边的琉璃瓦受法力召唤,在空中变形融化,碎了如金雨一样簌簌落下,在他面前结成一柄旋转的短柄金剑,一生二,二生四,转眼间,金属声蜂鸣不绝,金光流动。
何自足真qíng实感地出声控诉:“……你们欺负我。”
大弟子显然是被他恶心到了,就连bī问的程序都省了,他与周围其他几位弟子jiāo换了眼色,便一齐运转法力,将百余柄利刃朝着何自足激she而出!
何自足慌乱地抬手,唤起一丈疾风来,转眼间,偌大的孙宅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
一时间,只闻金铁让人牙酸的jiāo错声,如雨打沙滩,密密麻麻的脆响和割裂皮ròu声乱作一团,但在短暂的混乱后,声音竟然变得规律起来,叮叮当当咚咚,ròu体撞上廊檐的闷声,仙器刺空的破响,锐锋碰上骨骼的脆音,就连呻吟声也被谐调入一曲盛大的音乐之中,宫商角徵羽,五音齐全,时疾时徐,推拉摇移,处处作响。
远处,孙斐的灵堂边上,竹竿上高挑的白灯笼晃了两晃,内里的蜡烛倒下,将纸心灯笼点燃,火借风势,越燃越大,终于引着了灵幡。
守灵的低阶弟子们慌慌张张地跑出,扑救火势,不祥的白色烈焰熊熊而起,让每一个孙家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yīn翳。
一曲还未奏罢,就戛然而止了。
一地都是流动的赤红,血流潺潺,仿佛是乐曲的余韵,绵绵长长,袅袅不绝。
唯有何自足一人站立着,在尸山血海里穿行。
为了完成一个漂亮的乐音,他甚至不惜卖出破绽,让一个修士割破了自己的胳膊,没想到这群人这么不经杀,还是没能让他奏完一首曲子。
何自足好委屈,于是嘤嘤嘤地跑走了。
在他跨出院门时,刚刚通风报信的家仆正缩在一侧的糙丛里,注视着他的离开的身影,瑟瑟发抖,便溺齐流。
待披着沈伐石皮的何自足离去,家仆才跌跌撞撞地想去院门内看看qíng况,谁想离门内还有三四步之遥,他就被扑面而来的浓重铁锈腥气呛得弯腰剧烈呕吐起来。
别说他,何自足也挺嫌弃自己这一身的血腥味儿,所以他借道去了沈家,去沈伐石空置多年的卧房里洗了个澡,清清慡慡地爬出来后,又去沈东卓房里转了一圈,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烛yīn城。
一夜劳顿,他终于在天明前赶到了目的地。
东方刚刚翻起鱼肚白,雾霭里藏着一只月亮形状的惺忪睡眼,似乎随时准备去梦一场周公,羲和的金车辘辘地转过天边,只来得及对未消的残月投以匆匆的一瞥。
沂州城北郊,罗员外家。
李环倒伏在地面上,浑身沐血,声息微弱,肩上的黑纱fèng隙里都浸满藕断丝连的血。
她忠心耿耿的小丫鬟已经死在了屋外的台阶上,死得七零八落,根本看不出本来的形状。
死到临头,李环只能呼叫着她生前习惯依靠的人:“龙、龙法师……救命……”
她常用的绣榻上现在铺着一层厚实的锦裘,一名戴面具的男子坐于其上,赤脚踏在chuáng凳边,皓白足腕上系一枚青铜huáng铃,十趾皆白若水洗,足背弧线流畅,经过踝骨和小腿,直没入厚实的袍底,教人只想撩开他的袍服,瞧瞧那片被jīng心藏起来的风光旖旎。
他身边服侍的六个女妖静静跪伏在他足边,对李环的呼救充耳不闻。
面具男子闷声咳嗽了一会儿,才匀出说话的力气来:“……他幸亏已经死了,若是还留着一条命,我必定要把他的ròu一条条旋下来。”
李环心中生怖,喉头荷荷有声,竟挣了命要朝外扑去,面具男子也不阻拦她,任她奔向外头,目光像是看一只鼠的野猫。
门外晨光漫溢,鸟鸣啁啾,李环朝着无限生机和大千世界直扑而去,身体落地时,却再次回到了原处。
六名侍女,一个男人,都在冷眼旁观着她的疲于奔命。
李环再也忍受不住,放声捶地大哭起来:“妖孽!狗贼!教你一世不得善终!”
面具男也不恼,只冷漠道:“我连善始都没有,何来善终。”
李环终究是怕死的,几句诅咒已经榨gān了她的勇气,她失声痛哭了一会儿,又转了哀求,指天画地,许下无数心愿,只求对方能饶自己一命。
在她连连求饶之时,面具男就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所在的方向,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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